“你不是已经告了?云明也给你解释过了。”
“不够,草民前去云府是为寻找我村灭门案的证据。”怀永安重重往地上叩了三个头,“草民为村中七十九条人命鸣冤叫屈。”
咚咚咚。
路壬听过这种声音,人头落地的声音就是如此。她穿了身灰扑扑的衣服,束发整整齐齐,抱着刀斜倚在一角。
“灭门?”这与强占耕地不同,七十九条人命已是大案,“你且细细说来。”
“草民村中祖居有一处温泉,云家重金欲使我等搬离,祖居之地我等不忍弃之,便推拒此事,熟料云家竟带人屠村,一把火将尸首烧的干干净净。草民当起恰好外出打猎才得以逃过一劫。”
意王正色起来,问道:“云明,你可有何话说?”
“兹事体大,臣并不知事情原委,故而无从辩驳。”云明回完意王,便转身对怀永安行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可有证据,若云家真有此事,明绝不姑息。”
“尘归尘,土归土,火烧了个干净,连我这条命都是侥幸捡来的,哪里还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既无证据……”
怀永安当即打断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处帕子包裹的物什:“草民九死一生,曾中了一箭,箭头如今还有保存,上面刻着云家的徽记。”
箭柄被人削断,箭头上依旧沾着干涸的血,上面的祥云诡异的黑色纹路。他将东西呈上托盘,侍卫又将东西呈在意王面前。
云明瞳孔收缩,即便离着距离,他依旧可以认出那熟悉的徽记。代表着吉祥、幸福的徽记如今就这么血淋淋的印在铁器上,贯穿过一人的身躯,甚至后面还牵扯了七十九条人命。
“祥云大都有些相似,云家身负皇恩,哪里敢将徽记印在铁器之上?”云明不好将话说至无可转圜,但从大临开国以来便禁止百姓及世家私藏甲胄弓弩,私造铁器是重罪。
堂上人是意王,更为清楚其中关窍。
怀永安露出那块曾经被箭贯穿的皮肤,笑道:“那草民便不知道了,草民是没有胆子将箭自己造出来又捅在自己身上的。”
“请问公子是在何时何处被刺?”
“去岁腊月十七,于京郊被刺。”
“临安距京城千里,若要刺杀何至于让公子行至京城?”
“谁知道呢?草民摇了三日的辨金铃,许是天高云密,诉苦无门。”怀永安磕完头又直直挺起身子,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一句话会掀起多大波澜。
意王脸色也沉了下去,天高是指世间民生疾苦不能上达视听,云密是指云家势大只手遮天,故而纵有天大的冤仇却无处求告。
此局,明棋上云家牵扯甚多,或需断臂求生。暗棋上来说,怀志强已入必死之局。
老干虬枝非骤然的风可撼动。
自然三朝首辅的云家也不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怀志强可以左右。
“此案案情复杂,云明你先将前案结清,后来的案子限你一月将事情原委调查清楚,给孤一个交代。”意王敲了下惊堂木,起身去了后殿。
意王留不了临安,临安留不住青天。
怀志强是原告,依照《大临律疏》不该被收监。
“怀志强”依旧跪着,叩了头道: “草民谢殿下愿为草民查证此事。”
意王爱管闲事,却不希望闲事管到自己身上。只他到底是有一分悲悯之心,悄悄遣人告知“怀志强”道:“是非之地,伤神伤身,徒劳其忧。”
“多谢殿下。世事沉浮不定,草民望不负殿下所托。”怀永安笑着行礼,眉眼弯弯,藏匿沉沉海雾。
临安的百姓见怪不怪,明天就不会有人记得一个怀志强的人,对着意王当庭状告。
草芥而已,还是太轻太轻。
云府仆从跟着“怀志强”经过一处乱巷时跟丢了。
云明手中的箭头捏着发烫。是意王塞给他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好自为之。”
———
“明儿,你今日错了。”云翀在祠堂大殿双手带着手套上香,右手小指始终僵着。
云明就跪在正中,只是肩背有些垮:“孩儿愚钝,不知何处错了。”
“你今日就不应该上堂。”
“意王坐镇,父亲,云家不派人去当真是要反了天吗?”
“放肆。”云翀吼了一声。
“孩儿明白,父亲借修红叶山庄一事强占良田,是想打消陛下对祖父、伯父和云家的疑虑。可是父亲……”云明叹了口气,有人没等到他们的补偿。
三朝首辅,世代簪缨,他们当真出不起金银?不,不是,这个冬日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只是再君上臣下博弈的一步罢了。
“本以为你能跟着梁钧能心狠一点,未曾想还是如此懦弱。此事你不必管了,为父自有安排,你就在祠堂跪上三日反省,跪完便回绪州吧。”云翀推门而出。
门外明月高悬,云明头伏在地上,影子被扯的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