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连舜突然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地跑着超过了云初霁。谢应宗也跟在他的身后,同样越过了云初霁的身侧。这两个人全凭着一股劲在支撑,跑得却是不慢。云初霁和花满楼担心两人出事,连忙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百余步转瞬间便走完了。
但连舜却呆呆地站在宝藏地宫洞口,谢应宗也是同样瞪大了双眼,因为目力所及之处并无宝藏踪迹。
“肯定在深处。”连舜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自己。他抢过云初霁手中的蜡烛,借着烛光依次查看各个平台。云初霁没有阻拦他,而是取出火折子,将墙壁四周的蜡烛依次点亮。
烛光直直地照在石台上,将光秃秃的石台映衬得越发醒目。连舜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宝藏地宫中的的确确没有宝藏,有的只有一具身着黑衣的尸体。
尸体已成白骨,黑衣多处破损,尤其是腹部位置有一处洞口,后腰相对处有另一个洞口,说明他曾被箭矢穿体而过。尸体上还有简单包扎处理的痕迹,但终究于事无补,最后失血而亡。
连舜盯着尸体,声音中满是愠怒与急切,说道:“他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宝藏又去了哪里?”
“因为他还有同伴,那人将宝藏运了出去。”云初霁缓缓站起身,通过此人所穿的衣服,她已经确认这尸体是谁,也知道是谁将宝藏运出去的。
玄墨阁多穿黑衣,是因为黑衣上另有玄机,标识众人身份。笔墨纸砚四组的衣领及袖口都各有不同,墨组还多他组一个个人所属数字的刺绣暗纹。这更彰显了墨组的地位特殊,毕竟除阁主外,只有他们可以在玄墨阁中畅通无阻。
但这件黑衣除了绣着数字“七”之外,还有不同,因为它是三十年前制成的。初岚心情好时,曾跟她说过很多事,有一件便跟这衣服有关。当年前阁主走街串巷搜集情报时,偶然学到了一种制衣方法,于是他便用此法给当时的墨组七人各做了一件衣服。等衣服做完,他兴致已了,这七件衣服便都成了绝品。之后或因人员交替衣服破损、或因身体成长无法再穿,这衣服渐渐地淡出了众人视野。
初岚说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三十年前,正好是楚叁崭露头角的时候。云初霁记得,父亲曾跟她说过,那位初七虚长他几岁,但因两人是一同习武,所以感情很好。那位初七既然年长,三十年前的时候应该体型已定,加上父亲还说他是个念旧的人,所以一件衣服能穿数年也不奇怪。
如此,云初霁可以确定面前这位初七就是楚叁在阁中唯一的朋友,二十多年前私下帮父亲完成最终任务而不幸惨死的那位初七。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在此之前,云初霁从未想过,让父亲得以离开玄墨阁的最终任务,竟然依旧与母亲有关联。
因为过高的期待与失落造成的极大落差,众人一时间都忘记了说话,片刻后,连舜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笑声。
谢应宗道:“你笑什么?”
连舜笑声不止,道:“我笑那黑衣人机关算尽,却落了一场空。不,他说不定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空。”
“不,他知道。”云初霁说的极为肯定,“前辈难道没有发现地道中极为空旷,一丁点声音便会传出回声吗?地道中有数条岔道,为了不被我们甩开,他必然不可能离我们过远,那么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就几乎不可能。但一路走来,除了我们自己的呼吸和脚步,真有听到别人的声音吗?”云初霁看到花满楼朝自己摇头,接着说:“我想这世间再也没有人的耳朵比花满楼的更加灵敏,既然他走在最后都没听到声音,那么我相信根本不存在一个跟在我们身后的人。他既不在我们前面,又不可能在我们后面,所以只有一个去处,我们之中。”
他们只有四人,再减去云初霁绝对不会怀疑的自己和花满楼,实际上只剩下了两人。
连舜闻言立刻看向谢应宗,眼神逐渐凌厉,冷冷地说:“原来是你。你发现自己无法闯过机关之后,就躲到一边,做出被困的样子,等被搭救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与我们一同前行。说,你是不是宗家后人?”
谢应宗面对他的逼问,徒劳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个字。
云初霁也看向谢应宗,说道:“你的确是宗家后人。‘谢’本应是‘宗’对吗?我最初也没多想,直到你反常地和连前辈争吵,我才反应过来,你在分析哪些人知晓宝藏确切下落并已经将其取走时,列举了数种可能,却唯独漏了宗家,要知道他们追了一路,不可能对宝藏一无所知。而你之所以会漏了这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身为宗家后人的你明确知道,自己没有拿到宝藏。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既然已经随你母亲去了南洋,为何还要回来?”
谢应宗闭上眼,片刻后缓缓睁开,答道:“跟娘一起离开的是我弟弟,我被留给了爹爹。”
连舜质问道:“所以你要报仇?”
“不。”谢应宗摇头,“娘离开时,爹让我不要怨恨,因为隐居山林的日子的确清苦难熬。若实在要怨,就怨我们家行了太多恶事,只有躲起来不被人认出,才能安然度日。他生性胆小谨慎,甚至不愿我踏足江湖,又怎么会让我报仇?”
连舜嗤笑道:“但是你还是踏入了江湖。”
谢应宗道:“因为我实在好奇,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宝藏究竟在哪?”
云初霁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暗道奇怪,导致整个惨剧发生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赌坊和李诚的恩怨?其中莫非还有内情?
连舜满脸的不信,道:“说到底,杀害你亲人的是我们几兄弟,难道你完全不想报仇?”
谢应宗一贯沉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其中夹杂着思索、迷惑、痛苦等等表情,然后望向云初霁道:“云姑娘可还记得你问我与当年事有无关系时,我回答没有。我当时回答的毫不犹豫,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保持‘旁观者’的身份。”
云初霁还记得那些对话,当时一来是他年纪不可能是宗家活下来的儿子,二来是回答的从容,所以自己没有怀疑。
谢应宗又道:“直到仇人就在我身边,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但是我从未试图报仇。”
云初霁直视他的眼睛,尽管因缺水而眼窝深陷,但他的眼神依旧坦然,与上次一样。而这一次,云初霁依旧是同样的选择。她说道:“我相信你。”
连舜顿时急了,立刻道:“你不能被他骗了。”
云初霁转头直视着他,说道:“连前辈恐怕不知道,缺水过多是极难伪装的,这可跟中迷药不一样。”说罢,她陡然出手。
连舜立刻避让,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仍中迷药的样子。
云初霁没有继续攻击,笑道:“前辈做戏还真是足,刚刚奔向洞口时,忍得很难受吧。可惜你演的还不够好,脚步声太轻了,小腿也过于有力了一些。”
连舜不急不慢地说:“我这人体质特殊,一向都恢复的比旁人快些。”
“是吗?不是因为你手上就有解药吗?”云初霁站到连舜的正前方,“其实我本来也更怀疑谢应宗,直到我见到了晕倒的你,并听到了你的解释。第一,你说那人是嫌你累赘才将你丢下的,可是为何他不在第一个机关后就将你丢下,而是又带着你过了一个机关。恐怕你发现仅凭自己没法再往下走,不得不停下。第二,把你丢下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我们救了你便达成了目标,完全有可能直接回头出去。而他若是选择最简单的方法把你杀了,我们反而一定会为了替你报仇往前追,进而中圈套为他带路。第三,葛桑乃一击毙命,身体上无其他外伤,所以连沂才会说是我杀的人。但是你谈及葛桑被询问时,十分肯定地用了生不如死来形容他,似乎你早就知道他那时的状况。所以,在那之后我一直很关注你。”
印在云初霁眼中的烛光忽明忽暗,一如她此刻晦暗不明的心情。她凝视着连舜,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在华家你曾询问我,我与葛桑约定时可有旁人在场,但那时我明明跟你说的是我‘遇见’了一个假葛桑,你为何会用‘约定’来形容?我当时以为是葛桑告诉过你,没有多做怀疑。实际上,那是因为是你向玄墨阁交易的情报,知道了葛桑与我约定见面。我虽然没有猜出故地是哪,但是你一听就明白了葛桑真正的意思。你为了不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选择杀了他。但你究竟要隐瞒什么?我直到刚刚才明白,或许是跟这里的宝藏有关。在我们之前,曾来过两拨人。第一拨人,知道路线机关,最有可能就是托镖人李诚请来的镖局一行。就是你们拿走了前一半的宝藏。”
连舜这时突然开口道:“就算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们进来了。为何不是在另一拨人之后,我们达到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地台。”
云初霁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已经知道宝藏已经没了。进地宫前就不会那么激动,进地宫后也不会那么失落。”这一番话,说的连舜哑口无言。云初霁又道:“后来的事情与你告诉我的大致相同,唯一区别便是你们是实打实见到了那些宝藏才起了觊觎之心,给了赌坊可乘之机。而之后,你们借着报仇,将宝藏重新从赌坊手中夺了回来,并隐瞒了这件事。你这次之所以杀葛桑,也是因为不希望私吞宝藏之事被人知晓。”
连舜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逐渐放松,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一般说:“你猜的没错。当年要不是我们贪心造成了分歧,惨剧或许也不会发生。也正是如此,我们更清楚宝藏隐藏的危险。于是我们拿回宝藏后便定下约定,将宝藏藏起来,谁也不准再提及。”
说到这里,连舜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本来这个秘密会随着我们几人的死亡带进坟墓里。直到那一日,就是我从朝观山庄回来后的一天,玄墨阁派人找了过来,说葛五与你做了约定。我尽管知道他们别有目的,但是仅从那话我便猜到葛五是要将实情告诉你。一想到宝藏之事若再度被人知晓,怕又要引来灾祸,我便去找葛五商量,谁知失手杀了他。又我因知道有宗家后人打听宝藏下落,这才想着利用此事将他引出来,免得最后惹出不必要的血灾。”
尽管他的表情情真意切,但云初霁仍从他话中发现了漏洞。她一直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虚伪的面目,说:“一击毙命,可不像是失手。你分明是因害怕他透露宝藏下落才会杀了他。而且你为了确定我从他口中知晓了多少,还折磨了他。不过你算计了半天,依旧扑了个空。”
连舜继续辩解道:“若我真与你说的一样贪财,为何这些年我没有用那些宝藏让自己过上富裕的日子?”
云初霁道:“因为你清楚,有很多人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若突然暴富,你们几个私吞宝藏的秘密便再也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