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看完记录,朱玉有些疑惑,“嫖姚,此女外表看着瘦弱清癯,真是她杀了后营那八十余人?”
霍去病挑眉,“我倒希望不是她。”
朱玉道:“对了,她说有话想与嫖姚单独说。”
殷陈看到霍去病进帐时,萎靡精神霎时一震,“校尉可带了吃食?”
霍去病将手中糗粮递过去。
糗粮干得喇嗓子,殷陈此刻也只能对付两口。
见她吃得急,霍去病又将手边的牛皮水囊递过去,“为何见我?”
“校尉难道不疑我的身份有异?”殷陈拔开瓶塞灌了口水,笑吟吟问道。
“待回到汉境,你的身份自然明了。”霍去病坐到她对面,审视着她。
殷陈放下水囊,“校尉便不怕我将你们的位置暴露给匈奴?”
霍去病眸中浮现出笑意,手腕搭在案边,慢慢敲击着案面,“殷姑子不是该努力获取我的信任?为何这般想挑起我的怀疑?”
“回汉路程太远,我怕死在校尉刀下,所以想坦诚些。”殷陈听着指腹敲打在案面的笃笃声,一脸真诚道。
怕死。一个冠冕堂皇的甚至毫不走心的答案。
霍去病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对方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可他恰是个好猎手。
“殷姑子既是个医者,刚好我的部下有些伤者,这些日子便托付给你了。算是,收留你的报答。”霍去病站起身,不欲再与她多说。
“我瞧校尉就很需要我的救治,面容泛红,不似擦伤,是烫伤罢。”
霍去病睨向她,“昨夜的大火烧伤的可不止我一人。”
殷陈一瘸一拐跟着他出了帐,“我今日住在何处?”
霍去病淡声道:“这营地如此大,你想睡何处便睡何处。”
“我觉得校尉帐中的榻很是软乎。”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倒是不意外,霍去病微眯眸子,“你可知道,爬上我床榻之人的下场?”
“下场?”殷陈扣着指甲内的血污,挑眉看向他。
霍去病斜乜了她一眼,忽然凑近,捉住她耳际一根枯草,“姑子经历过什么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探究你如何在匈奴营活过两年,但你最好收起你的尖刺。”
殷陈看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笑道:“我的尖刺早已被磋磨殆尽,现在剩下的不过一张破皮囊而已。”
霍去病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抬手招来不远处与人说话的高不识。
高不识得了示意,朝二人走了过去。
他生得高瘦,一双瞳色是淡灰色,河西月氏人长相。
他走到霍去病跟前,看了殷陈一眼。
朱玉方才已与他说了情况,这女子便是杀了后营八十余人的杀手,高不识收回目光,拱手道:“嫖姚有何吩咐?”
“给她安排个住处。”说罢,霍去病抬步离去。
留下高不识和殷陈面面相觑。
高不识看向殷陈,“姑子随我来。”
殷陈一路沉默跟着他,忽然开口,“霍校尉可有婚配?年方几何?家住何处?”
高不识笑道:“心悦霍嫖姚的女子很多,像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心悦?我只是单纯对他有些兴趣罢了。”殷陈踢开一块略大些的沙石。
走到物资堆放处,高不识找了一套交领红袍,又选了绑腿和鞋袜,递到她怀里,“年十七,暂无婚配,家在长安。”
殷陈弯了弯眸子,接过衣裳,朝高不识揖了一礼,“多谢。”
高不识曾见过许多沦为俘虏的女子,她们被救出时,或孤僻,或痴傻,或只剩一个空壳。
她们今后的生活也大多如生在潮湿处的青苔,见了阳光便会枯萎。
这个少女,她却明媚得像一株长在阳光下的玫瑰,带着自信和强韧的气场。
就是不知,她内里是否也像是表现出来的一般从容。
吃完饭食后,高不识给她送去止血去腐的药材和一把匕首。
殷陈将药材检查一番,松了口气。
抬手解开衣带,衣裳滑落,单薄的脊背微微颤动。
左肩上停歇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鸟刺青,羽翼丰满,正用歪着头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仔细看去,那鸟喙处的黑色似在游动。
将身上脏污擦过一遍后,殷陈解开臂上缚着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已有些腐坏。
她拿起匕首放在火上烧过,用刀尖剐去伤口腐肉。
将伤口腐肉全数清理后,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将止血药粉按在伤口上,殷陈咬住一头布条,细细裹好伤口。
腿上伤口更是严重,鲜血淋漓了整个小腿,此前她包扎时未将布料和伤口分离,布料和伤口沾在了一起。
曲起腿,慢慢将布料撕下,已经凝结的伤口重新被撕裂,仿佛硬生生揭下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死死咬住唇瓣,堵住喉咙里那声痛呼,泪水却汹涌滚出眼眶。
将那层带着血色的布料掀开,用清水浇洗了伤口,她才看清了伤口情形,周围的皮肉没了牵扯,向外翻卷,露出鲜红的内里。
殷陈低头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庆幸还好没伤及骨头,否则这条腿定然废了。
将伤口包扎好,揉揉酸胀的肩颈,她勾起一丝笑意,轻声嗫嚅,“阿母,你瞧,我活下来了。”
天已蒙蒙亮,她甫一闭上眼,便又沉入梦境。
那是很遥远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