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也都束手无策。郎阿宁站在土丘上瞪大眼睛,看着沈荣蔚发疯一样把所有的法术往一处招呼。巨大的神像举起戟,双手拼力刺入烟尘。半晌,神像抬起长戟,又重重刺下。反反复复,轰击声爆炸声和利刃破土的声音此起彼伏。
附近士兵大多被牵连击飞,运气好些的还能全须全尾地被气流掀开,倒霉蛋全都横尸当场。地面迸裂碎土横飞。
郎阿宁终于回过神,可是回神也无用,现在谁去都是个死。
“妲己盟主……盟主到了吗!快再派人去!”他只能寄希望于妲己立刻出现,停止眼前如同泄恨虐杀般的打斗。
不知过去多久,沈荣蔚似乎终于发泄完了一腔怒火。神像开始瓦解,金甲长戟逐渐碎裂,最后化作金色的粉末消失。沈荣蔚又站到地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烟尘逐渐淡去。
所有人都瞧见了,那块地面早就一片狼藉,粉碎的沙石飞到几十尺外,留下一个像是被飞来巨石砸出的深坑。
苏酩躺在坑底,身侧的泥土都被血染成绛紫。他一身衣裳早就看不出原样,撕裂的布料都是血液和泥土混合后的污浊颜色。苏酩没有动,他只是睁着眼看天空,闭眼,又睁开,看着沈荣蔚站立的方向。
沈荣蔚走到土坑旁,又化出戟指着苏酩:“你竟然还没死。”
同样走到近处的郎阿宁咬牙,他犹豫,他不知道能不能在沈荣蔚有动作的时候,命令士兵拦下。士兵?他自己都没有拦下沈荣蔚的本事。可是……
“我以为差不多该够了,”苏酩转动脖子,骨骼的碰撞摩擦声清晰可辨,“我不知道原来恨我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我哪里招惹你了吗?”
苏酩猛地坐起身,又是一阵可怖的骨骼声,整个人就像毫发无损一样,连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荣蔚,又道:“我以为你屠了青丘,该收手了。我又以为你刚刚都打累了,也差不多了。你一定要我死是吗?”
沈荣蔚举起长戟,最尖锐的顶端对准苏酩眉心:“我恨不得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单单是死怎么够?”
最恶毒的话随着风声颤抖,飘入每个人的耳朵。苏酩似乎早就猜到会有此结果,反而不再质问。他稍微放松,就开始止不住咳嗽,发黑的瘀血从口中咳出,喷洒在泥块上。
“真是丢人,你应该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吧?”苏酩自嘲般地低笑,突然又抬头盯着沈荣蔚,“你打死我了吗?没有。”
沈荣蔚没有说话,无人敢出声。
“这种程度,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想杀我,只想让我在西方面前吃瘪。”苏酩起身的动作稍有别扭,应当还是伤得不轻,但他丝毫不在意,随手脱掉沾满泥污的外袍。里衣没有多少脏东西,却也破得没法看了,苏酩伸手拍掉结块的泥土,施法修复露肉的地方。
“原来你真的只是打不死我。哼,吃瘪又如何,你也清楚,凭你现在的本事杀不死我,哪怕就只差一点点,终究也做不到。”他平静,又凶狠,“我被笑话的时候可太多了,再多一次根本没什么,况且我现在好得很。米迦勒人不错,他估计不会……”
苏酩突然一顿,抬头左右看了好一会,皱眉道:“米迦勒什么时候走的?”
“欸?后生走了?”郎阿宁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你们看到了吗?”
周围士兵都在摇头。
难怪,苏酩低声说的话周围人都能听清——警报声停了。
“不重要,”苏酩化出长剑,学着沈荣蔚的样子指着他的眉头,“要不是你来这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身板这么硬朗。大家都一样,我也想让你死。”
沈荣蔚眯着眼冷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
两人的兵器再次交锋,与先前不同,这回只有他们两人。无论是天庭还是妖盟的士兵,都没有半分动作,他们缓慢退后,谁都没有出声。
铁戟与长剑,狐火与金光,本该是战场的土地俨然变成两个人的决斗场。在场的人都明白,他们两人的胜负决定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苏酩使着一身本领,他其实没有过多担忧,这场比试只会是比试。沈荣蔚杀不了他,同样,他也没有余力杀死沈荣蔚。
没有破坏力巨大的图腾,苏酩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占上风。曾经他在沈荣蔚面前难以还手,数百年的苦练奏效了。若是现在还无力杀死沈荣蔚,他可以再等百年。
狐火在苏酩手中愈发灵动。他曾经不敢过分尝试变招,现在居然想更多变一点。图腾……图腾,如果他也能熟练使用图腾,今天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绞成碎块。很多赛拉弗早就告诉过他的东西,直到今天他才完全明白。
又一声刺耳的接刃,余音尚未散,警报声再次响起。苏酩本不想被这个打扰,谁知沈荣蔚突然转手防御,拉开距离。
既然收手,苏酩也抬头环视,可他没有看到空中有任何人影。他回头看见沈荣蔚的表情极为戒备,心知事情不简单。
天兵阵后的五面大镜子此刻冒着红光,它们不仅叫得比之前两次更大声,甚至连镜面都在疯狂抖动,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碎成一地碎片。磅礴声响几乎要刺穿耳膜,已经有人紧捂耳朵。
苏酩又抬头寻找,满眼蓝天白云再正常不过。终于,他发现有一处空气似乎在快速流动,衬得像是云彩在发抖。气流加快,从地面上看去就像透过不平整的透明石头看天空。泛白的轮廓出现人形,果真是有人来了。
紧接着,透明的人形轮廓右侧出现色彩。好像不知是谁把彩墨倒在半空,墨汁入水后逐渐洇开,人形便如此着上色彩。
苍白,赤红,淡金,来者正在天际作画。
气流终于开始放缓,苏酩看见一对巨大翅膀,一身鲜红长袍和随风飘动的长发。赛拉弗就这么突兀又不突兀地出现在空中,分明是外人,却叫人觉着他合该在那里。
对于来者,苏酩毫不意外,这种现身的方式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赛拉弗早就答应来东方观战,直到现在才现身反而有些迟了。此刻苏酩的注意力在赛拉弗身上的金边红袍上——上回去裁衣的时候他提过一嘴,没想到赛拉弗真做了一身红衣。
比起赛拉弗盛装前来,苏酩身上挂着的破衣服也格外显眼,割裂的布料和血泥混合的污渍无一不在诉说苏酩刚刚挨了什么样的毒打。
正在苏酩思考怎么开口才不尴尬的空档,一把长戟已经飞速刺向空中代为打招呼。看着眼熟的铁戟,苏酩又一次感受到了沈荣蔚求死的决心。
赛拉弗仍旧悬停在半空,眼睛打量着苏酩身上的几层破烂。长戟不知为何半路而返,插进沈荣蔚脚旁的泥土中。沈荣蔚挥手示意将震天响的装置关闭,极度嘈杂过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拼力咬牙。
“赛拉弗!”
愤怒太过,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带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