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是先回去吧。”苏酩控制不住自己捂脸的手。
“地府无昼夜之分,我们也不按照外面的时间生活。可是……”谢必安笑眯眯地指着窗外,“已经是后半夜了,您真要现在回去吗?留宿一晚也没什么的。”
“不用!我回去。”苏酩不敢有一丝犹豫,如今形式明了,他完全不是谢必安的对手。此人只用几眼,就能察觉到如此多细节,再多留一会,恐怕他今天的底裤是什么颜色都能被猜透。
苏酩起身欲往大门去,谢必安一步后退挡住了路:“公子现在还未醒,盟主不等他醒了,招呼一声再走吗?”
苏酩拼劲全力保持面无表情:“我也不是第一次来,怎么都算常客了,阎远不会介意的。”
如今他瞧着谢必安脸上的笑容,更加确信这人比青丘的狐狸还狐狸。如果不带私情,苏酩甚至觉得谢必安的性格反倒比阎远更适合当阎王。
为君者,不能太过心慈。
“盟主怕是借着夜市才混入天桥,如今夜市早就结束了,您当真现在必须回去吗?”谢必安的笑容在苏酩眼中愈发恐怖,他甚至加重了语气,就差直接说“你不能走”。
人家连夜市都提到了,苏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啊?盟主不是来送信的吗?既然那信非要盟主亲自交到公子手上,连我和无咎都不能看,就更不能让天庭发觉了吧。”谢必安的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一点错处都没有。
此时此刻,苏酩只能庆幸他是自己人,用不着和他斗智斗勇。
也许是察觉到说得太仔细,谢必安解释道:“盟主不必多想,今日您的腰带系得高,我无意中看见了一角信封呢。”
无意……呵。苏酩心道你管这叫无意?就算谢必安比他高一点,若非刻意观察,怎么可能看到衣襟勾破处露出的一角硬纸!
苏酩觉得既然到这种程度,揭不揭穿也没啥意义了。
除了一句厉害,他无话可说。
“我真的不能留在这了,地府应该有去西方的通道吧?我假装从那边回去。”苏酩的语气逐渐沉重。
他开始怀疑范无咎在此人面前,究竟有没有隐私这种东西。甚至是,阎远在他面前,能不能藏住秘密。
“好吧,”谢必安这回没能忍住白眼,“我送您过去吧。”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苏酩反复思索,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谢必安虚握左手,一盏未点燃的琉璃提灯出现在他手中。提灯的制式似是有些年代了,古朴精致。
“这是法器吗?”苏酩有几分怀疑。
“是,盟主觉得不妥吗?”谢必安举起提灯,点点蓝绿色的萤火在琉璃罩内燃起。
“没有没有,”苏酩轻笑,“我本来以为该是乐器的。”
谢必安自然明白他为何这样想:“地府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乐器,我就和这些玩意无缘呐。”
“也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无用。”苏酩很能理解这种无奈。
“那倒不是,说来惭愧,在下完全没有音感。”谢必安自嘲般地摇头,“偶尔唱几句还好,面对乐器,我永远不能把琴弦和乐音对应到一起。大概真的是没有天赋吧。”
苏酩不懂音乐,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不妨碍他在心里嘀咕,谢必安的观察力已经是让人恐惧的天赋了,要是做什么都有天分,还要不要别人活了?
地府去往西方的通道在天桥后不远,也就是说,他们还是要从奈何桥上走一趟。
远远看着大片坑惨他的烟雾,苏酩很不想再进去一次。
“盟主来时,莫不是遇到幻境了?”谢必安狡黠的目光又一次投来。
各种各样的尴尬事在如此奇人面前,根本就藏不住。苏酩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根本不用解释的对话,直答:“是。”
“无咎摇铃都没有用吗……”谢必安左手轻动,绿色的萤火从罩中飘出,环绕在苏酩身侧,“在下的灯火比铃声更有用些,不出意外的话,盟主可以放心。”
苏酩向来对自己的运气有清醒的认知,既然谢必安提到了“不出意外的话”,那大概率是要出意外了。
想离开地府,奈何桥几乎是必经之路,苏酩急于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再走一趟了。
这回苏酩仔细瞧着,发觉结界内确实是烟,难怪没有寻常雾中的水汽。林海还真是喜欢用这类的玩意,他乡中的雾气八成也是他弄出来的。
“地府里的人不会受雾气影响吗?”苏酩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烟雾。
谢必安也仔细得很,安慰道:“我们常年在忘川河畔生活,这种程度还算不得什么。”
一路过了奈何桥,苏酩并没有感觉到异样,反而下游的乐声让他心里害怕。那声音幽深缠绵,能勾起人心中悲凄。
“这是什么声音?”苏酩担心又入幻境,急忙和身边人说话。
“是埙,”谢必安指向茫茫烟雾之后,“少姬随身带着陶埙,现在应该和林海兄台在……”
他的表情缓缓沉重下来,苏酩不知何意,但猜测不是好事情。
“盟主,你先尽快往前走。”谢必安晃动灯盏,星星点点的荧光向前飞动,为苏酩点亮一条前路,“我现在赶过去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出什么事了吗?”苏酩四下张望,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看见。随即,与他乡中完全一致的琴声从下游传来。
苏酩还记得这个调子,是林海最经常弹奏的《阳关三叠》。
“盟主,你……”
谢必安的声音就像被浓雾遮掩一般模糊。
苏酩很快就明白现状,呵,意外就这么来了。倒霉再一再二也不该有再三的,看来他真的需要去拜一拜神,求个转运。
这次他又能看到谁的过去呢?
忘川上的亡魂从未断绝,偏偏来时他就撞上范无咎。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要折腾他,这回该不会是谢必安吧?
脚下的石板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磨损开裂,四周的烟雾逐渐发白。等苏酩再一回神,眼前的世界苍白褪色,只能勉强看出这是某个城郊的集市。
集市上一个人都没有,头顶的天空虽然苍白发亮,悬在半空的却是月亮。看来已经是宵禁的时辰。
苏酩这次学乖了,既然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靠自己从幻境中挣脱,索性就不去费这个力气。这个地方显然是阴阳界,不知是谁的记忆。
突然,满眼白色全都暗下来。眼前景色从昼夜无分一下子变成了夜半的集市。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暗绿色的诡异灯光,一个中年男人躺在米铺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这这……这是……”男人的眼睛瞪得巨大,“二娘?是你带我过来的吗?”
借着灯光,苏酩认出了这张脸,好像是害死孟时安和沐筱白的三个人里胆子小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