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现在心情非常糟糕。”阎远缓步走向木案,“可能是睹物思人吧。”
苏酩跟着走到桌旁,近看,桌上的不少东西都有些年头了。鼓皮、碎石片,还有一些难以分辨的碎片。
睹物思人?难道这些东西是……
“小远,这些……”苏酩丝毫不敢伸手碰这些碎片。
阎远紧皱的眉头舒缓下来,指着桌上的物件道:“这几块是父亲的箜篌的碎片,那块石板,好像是爷爷曾经用的编磬上掉落的……还有这块,出自姑奶奶最常用的鼓。”
上上辈的东西。
阎远的爷爷就是地府建立之初的第一任阎王。
苏酩神色一凛:“小远,你该不会是想把上两代,四个人,全召一遍吧!”
“听父亲说,爷爷和姑奶奶也都是当时的风云人物。他们兄妹二人死守的地方,永远不会陷落。”阎远无奈地自嘲,“父亲还说阎家四人里,只有他最无用。哈……只怕现在最没用的人是我。”
“小远你别这么说。”苏酩毫不犹豫地出言安慰。
可是在幻境里见识过阎君山的本事之后,苏酩实在是很怀疑阎君山口中的“无用”究竟是哪里无用。
苏酩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几次那样夸张的招式。如果这都算最无用,那就只能说,地府的四位前辈,个个都是人才。
阎远叹息道:“可惜他们早就不在了,我连小叔叔都没见过,爷爷和姑奶奶更是只能在故事里听到。幸好谢叔叔曾奉父亲之命,把更早的旧物整理记录过。不然面对这些东西,我都不一定敢信这是祖辈的遗物。”
“原来是这样,”苏酩总觉得该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么说来,黑无常递给你的卷轴也是遗物?”
那个卷轴着实精致,还不如手掌宽,可以一只手握住。上头贴的咒符倒是奇怪,苏酩只见过黄色和其他颜色更浅的符纸,还是头一次知道有紫黑色的符。
阎远并没有揭开咒符,只把卷轴放在桌面上:“也许不能算遗物吧……现在……这符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揭开?小远?小远!”苏酩仔细一瞧,阎远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苏酩并没有穿外袍,周围也没有旁的东西可以当被子。
他没有犹豫很久,伸手把阎远打横抱起。地府现在不至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这次的路没有七扭八歪,他也记得,苏酩就这么把阎远一路抱回主殿。
只能说幸好地府人少,苏酩一路上都没遇到谁。不然敢在地府这么抱着阎王,他走不了几步,就要被不明情况的人抓去关起来。
主殿里仍然只有谢必安一个人,此人非常冷静,二话没说就把阎远安置在卧房里睡下了,甚至不需要苏酩开口解释。
二人离开卧房时,谢必安轻轻把门关上,嘴角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苏盟主,有劳了。”
空旷的大厅里东西不太多,苏酩挑了一把离谢必安近些的椅子坐下。
“我劝过公子很多次,他还是听不进去。”谢必安此刻倒不急着继续手头的工作,而是从柜子里抱出一大盒花花绿绿的小罐子,“盟主一般喝什么茶呢?”
“茶?”苏酩心道原来那一盒是茶叶,“我一般不喝茶,如果非要说喜欢哪种……香片我觉得还行。”
那一瞬间,苏酩似乎看到了谢必安想翻但是忍住了的白眼。他并不是很懂,为什么喝花茶也会被嫌弃?
谢必安在一盒罐子里挑拣:“我这里没有香片,盟主可能要将就点了。”
“无妨无妨。”苏酩从来没想过和人交往中,连喝茶都能变成绊脚石。虽然他对吃食可能比较挑剔,但是稍微难吃一点的东西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一杯茶而已!
直到谢必安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他手上,苏酩才发觉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
“盟主,请。”谢必安的笑容比青丘的狐狸还像狐狸,这是摆明了要坑人。
茶香其实还算不错,苏酩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轻抿一口,然后这轻薄脆弱的笑容就像面具一样碎裂了。
曾经,苏酩尝过没有加牛奶的咖啡,这茶的味道比起那杯咖啡,有过之而无不及。
“盟主,味道如何呀?”谢必安悠闲地品着和苏酩手中一模一样的茶,不改笑容。
“这茶……”苏酩花了两秒从混沌般的苦味中回神,尴尬地笑笑,“很有个性。”
“哈哈,姑且也算是一种评价吧。”谢必安收起坏笑,目光逐渐和善,“这槚数茶,从前是入药用的。我听闻盟主也在人间停留许久,人间饮茶成风,怎么盟主反而不喜欢喝茶呢?”
苏酩把茶杯放下,痛苦地把一切和盘托出:“在人间觉得还好,回来之后喝多少都觉得涩得很。”
“原来如此,自打公子从人间回来,隔三差五就会找我喝茶,我还以为和他一起在人间的不是你。”谢必安轻吹茶水上的浮叶,似是知道了什么一样,稍有得意地挑眉。
苏酩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提人间的事:“我在人间时的口味确实和平常不一样。至于和阎远一同去人间,也是因为一些意外……最近地府的事务都是你在处理吗?”
“是啊,”谢必安跷着腿,端着茶,活像在门口乘凉的大爷,“公子专心研究引魂术,活当然就落到我头上了呗。好在地府一向清闲,最近也不过是因为天庭的邀请,事稍微多了些。”
这话乍一听没有问题,可苏酩越想越不对:“四位判官也不从旁协助一二吗?”
按照民间流传最广的说法,阎王之下首先该是判官,为何是白无常代理政务?
谢必安端茶杯的手轻微一抖,表面上仍然笑容满面:“盟主可能不了解地府内的事,如今判官位置上,只有三个人。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抽不出空来帮忙的。”
“是我多嘴了。”苏酩不敢打听地府的内政,急忙撇开话题,“我听阎远称你叔叔,不知你是从什么时候任职无常的?”
谢必安略有诧异地轻笑:“盟主对这个有兴趣?我和无咎在地府差不多有千年,至于无常一职,算起来也应该千年了呢。”
“千年啊……”苏酩思索着,“那你对上一任黑无常,也就是阎紫杉,有什么了解吗?”
谢必安放下茶杯,煞有介事地坐正身子:“在回答之前,我需要说明,‘无常’这个位置自我兄弟而始,二爷的无常之位是后来追封的。”
“居然是这样吗?看来是外头传得不对。”苏酩若有所思,这事连阎远都信了,说明是有人故意歪曲事实。
“外头人怎么说二爷的都有,他那种身份的人,故事自然是越离奇越好呀。”谢必安低低叹道,“我并未见过二爷,只是曾经整理过他的遗物。就算如此,我知道的也不会比公子多太多。”
“无妨,您说就是。”苏酩本以为他会对阎远知无不言,从刚才的几个问题就可以看出,并不是如此。
“二爷的衣服上总是绣云杉枝叶,有一件上除了这些,还在衣领里侧绣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东西。”
谢必安提笔在黄纸上画出图案。那图的确奇怪,乍一看像棵被画扁的树。仔细瞧瞧就能发觉,这如果真是树,那树上长的就不是叶子,是古文一样的奇怪符号。
既然谢必安直说了不认识,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苏酩只在心里记下图案。
“说起来,二爷没有留下很多东西,琵琶前不久才找到断弦,武器更是跟着他完全消失了。”谢必安似是极为惋惜,“我还想见识见识软刀子的来着。”
苏酩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考虑过武器,追问:“软刀子?这话怎么说?”
“老爷的武器是尖端有刃的锁链,据说二爷正好反过来,是链条上带刃,两端反而没有刃的锁链。”谢必安得意地形容着,还不忘加一句,“我反正不知道那种武器该怎么用。”
不怪他得意,苏酩想象了一下大概的样子,也不知道那样的玩意能怎么用。总感觉会伤敌一千自损不止一千,不,换成苏酩,连伤敌都不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