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苏酩道,“只是我们来时就在这里停留了一阵,我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如果他的身体已经被阴气腐蚀殆尽,我们又怎么找得到?”
若是出身狐族的苏酩都闻不到一丝气味,应该没人能闻到了。
阎远有些丧气,还是安慰苏酩道:“那我们多花一些时间找找。”
那孩子已经在尸骨堆中翻找一阵了,听得争吵转向这边。年幼使得他听不懂这些大人在说些什么,所以只看了几眼就继续专注于眼前尸骨。
苏酩见此也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打算不再理会方和,继续一点点找就是了。
方和却笑:“罢了,你简直和我的某个朋友一模一样,非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不过你比他强,最起码你不需要我来擦屁股。”
刚刚才按住揍人的冲动,听到这话,苏酩心中又升起一股怒气——笑他也罢了,何必又攀扯旁人!
见薛常冲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苏酩只得强忍怒气没有发作。
结果方和又笑:“你打算找多久,我可没有很多时间陪你在这耗着。”
苏酩的手已经按在了刀鞘上。
薛常拼命冲他摇头,见苏酩已经铁了心要与方和切磋一架,无奈地开口道:“方公子,你当真这么想吗?”
方和收起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常又问:“你只是觉得你朋友蠢,而不是觉得他错,对吗?”
方和闭上眼睛似有不悦,嘴角却上扬:“哈?”
薛常答道:“你若觉得他错,又何必次次相助。”
方和不再接话。
薛常又道:“那你如今笑什么?”
方和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原地盯着薛常,不知道在想什么,薛常见他如此也沉默不语。苏酩看不到方和的表情,但是他觉得方和现在一定和生吞癞蛤蟆一样难受。
不愧是薛将军,条理清晰简直完美!苏酩心中大为畅快。
只是怼了方和又能怎样,面前实在有太多骸骨,若是他们真的一点点辨别,再多两天都找不完。苏酩使用法术进行感知,无奈这些骸骨大多被阴气侵蚀,已经没有丝毫气息。想在如汪洋般的阴气中寻找一个孩子,终究太难。
面对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巨大的压力下,苏酩很快就冷静下来。方才他是想到自己的身世,又加青丘灭族之恨,一时乱了方寸。现在想来方和的嘲笑不无道理,他们难道真的要一点点找吗?方和实力远超他们三人,又说他们的方法太笨,莫不是他有法子?兴许……
他见阎远还在发愁,薛常还在和方和瞪眼,开始懊恼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太冲动。方和显然已经很有意见,此时请他出手大约是痴心妄想。
“前辈,方才是我的错,”苏酩仍旧决定一试,“不知前辈可有办法找到这孩子的尸身。”
薛常听此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突然恭敬的苏酩说不出话来。不单单是薛常说不出话,方和本人都惊了。
苏酩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没有抬头。
没有回应,苏酩又道:“刚才我想起了很多往事,过于伤心才行事悖乱。前辈若是生气,等此事结束揍我一顿也行。”
方和长叹一声道:“狐狸崽子,你就这么想帮忙?找到了他的尸骨又有何用?”
苏酩正色回答:“我知道一法,七日之内也许有救。”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和缓步走向尸骨堆,“你想简单了,古神不可干预如今的事。”
“可是……”苏酩抬起头,看见方和已经快要走到自己面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苏酩看不懂,只是能感觉到,很伤心。
“你既然知道这事,想必是见过谁强行干预,那你知道后果吗?”方和继续说道,“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苏酩确实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心道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他无话可说,只小声嘀咕:“抱歉。”
阎远见事情这样发展心里也着急,刚要说话,又听方和道:“就算找到也……罢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不过确实可以找到。”
“前辈?”苏酩猛然抬头。
方和踩着尸骨走到一处,那处并无不妥,同别处一样横着几副骸骨。方和将骸骨拨开,底下也是潮湿的土壤,“这里,挖。”
三人见状立马上前,随便摸了几块用得上的碎石骨头开始挖土。只挖了一会,就从土壤深处传来阵阵难以名状的恶臭。
那孩子见四人聚在一处,也跑过来用半片头骨帮忙刨土。
越往下臭味越甚,愈发让人难以忍受。终于薛常碰到了一个不太柔软的东西,那是一条已经变了色的小腿。埋得这样深,难怪闻不到味道也感知不到气息。
孩子看到自己的尸身,完全说不出话。只是眼睛睁得极大,不知是伤心还是害怕。
这具尸身已经半腐,原先明亮的眼睛不复存在,如今那处只剩下两个黑洞,褶皱的皮肤呈现出灰暗的红色,嘴唇已经萎缩,露出塞满湿泥的乳牙。舌头向外伸出,早就开始腐坏,坑坑洼洼的腹部深陷下去,衬得两排肋骨极高。
简直一片狼藉。
一片沉默,无人能说出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恐怖的尸身让人不忍直视,浓烈的腐肉味四散开来。
那孩子见到这光景,捂着鼻子嘴巴愣在原地,半晌才道:“耽误你们时间了。”
他似乎已经哭累,又似乎还没缓过神,只是呆呆看着自己腐朽的身躯。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这回阎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沉默中,孩子突然开口:“谢谢哥哥,说好了告诉你名字的。我……”
阎远摇头打断孩子的话:“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也也对不对?”
“哥哥你认识我?”
阎远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半晌道:“是,我认识你娘,她找你快要急疯了。”
也也听到这句话方才回神,再也忍不住眼泪:“娘,娘亲还好吗……”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阎远笑着回答:“你娘她很好,只是哪也找不到你。”
他逐渐停止哭泣,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哥哥,我不在,爹爹肯定又……又要打娘亲。爹爹不关心我们,你可不可以回去告诉娘亲,告诉她,不要再和爹爹一起了。”
阎远应道:“当然可以。”
“我知道娘亲是因为我才不和爹爹分开,我已经死啦,娘亲要护住自己。”
又是一片沉默,只有孩童的话语清澈至极。
“娘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也快消失了对吗,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阎远伸手擦掉也也脸颊上的泪珠:“嗯,你在这附近等一会,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他起身示意剩下三人离开,直到看不见那孩子的身影,阎远才站定。
苏酩忙问道:“小远,你认识他?”
“是,也也是天庭一位神官和一妖族女子的孩子。”阎远咬牙压低声音。
“那……”苏酩满心满肺的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阎远轻叹:“那神官因娶了妖族女子被很多人议论,待情意淡泊,终于忍不了流言蜚语,半月前将妻子杀死,孩子也不知所踪。那女子的魂魄已经被地府记录,早就消散了……孩子至今仍未找到,我们也没有接收到魂魄。我见那男孩尸身腐坏程度像是死了大约半月,这才敢确定。”
苏酩怔怔地盯了阎远半天,只憋出一个字。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