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月此时并未断气,她看到式幽烛决绝离去,心中那一点点期待都破碎了,满面的鲜血糊住了她的眼睛,她艰难地抬着头,看着式幽烛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笑着笑着泪水便落了下来,可惜她落下时,摔伤了身子,动也不能动,有些水鬼发现了她,开始啃食她的腿。捻月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腿骨再被一点点啃食。她想着,“我就这么死了吧,如果我死了,教主会不会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心疼我呢?”她真的累了,安静地趴在那里,连挣扎也不愿意了。
耳边传来一阵阵厮杀,又听到有人不停喊琳琅,她豁然抬起头,不甘地瞪大双眼死死看着被人围住的温仪。“即便是死了,温琳琅我也必定拉你做个垫背!哈哈哈哈!”捻月疯狂地笑了起来,继而又沉了沉眸子,“我不能死!绝不能死!”她狠了狠心,摸到了自己的琵琶,那琵琶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如同她的一颗心一般。
捻月艰难地翻了个身,盯着啃食自己双腿的恶鬼,念动符咒吞噬了它的力量。
清风发现捻月还活着,立刻甩出浮尘裹住她的一条腿,将她向自己拖来,想要活捉了她。
粗粝的地上因着捻月背部的摩擦留下大片血痕,捻月想也不想,伸手凌空抓过琵琶,竟用琵琶弦生生绞断了那条断腿,血溅了她一脸一身。清风因突然的脱力,向后快速退了几步,满面震惊看着她逃离。
捻月几乎要痛死过去,但她不敢停下,凡是靠近她的人都被她杀了,她生生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拖着一条腿,逃出生天了。
大战过后,红衣教死伤无数,蓬莱的精英被捻月斩杀了大半,四大世家的弟子也是不同程度的伤亡。桂家的弟子忙着医治众人,大家都是一言不发。
桂枝查看了温仪的眼睛,冲着温修艰难地摇了摇头,虽是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温修却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怜悯与可惜。
桂时与抓住温修的手,抬头对叶成归道:“不要耽误治疗,否则只能生剜了……”
“你胡说什么!”温修暴怒,低喝道:“不过是出了些血!怎么就需要……”他心头一阵酸楚,一颗心都快碎了。
苏望庭眼泪流了下来,他死死抱住暴起的温修,苦苦哀求道:“师兄求你……”
温修眼中滴下泪来,无助地看着晕迷的温仪,他情愿是自己瞎了,怎么就没有保护好妹妹,强烈的悔意几乎要将他撕碎了。
“把我的眼睛给琳琅!现在就挖!”温修扯起桂时与,拿了短刀就要挖自己眼睛,叶成归眼疾手快打晕了他,将他扶到一边。
温仪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只能听到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确切的说,也不是说看不见,只是她的眼前一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她并没有觉得身体有多痛,可是耳边一直有人在低声说她可惜,她想问问什么可惜了,可是她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就这么在虚无中飘荡,最后神志也开始模糊起来。
温仪醒来时,本能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她慌忙扯下面上包扎的白纱,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她好像找不到自己眼睛了。她慌乱起来,呼吸都有些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由于惊恐,她出于本能保护自己,却听到咔嚓一声巨响,旋即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了。断裂的巨响使得温仪心中更加恐慌,她不敢再随意乱动,怕自己的灵力伤到人。她只能无措地摸索着,摸到床边,她赶忙整个人移了过去,慌张想要下地,却是扑通一声摔了下来,疼得她不由得闷哼一声。
温仪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狼狈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去,试探着摸到门,刚一打开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手里端的东西撒了一地,温仪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楞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桂枝站在门口,看到温仪愣愣站着,忙上前进了房内,关切道:“温姐姐……”
温仪摇了摇头,推开桂枝的手,低声说:“我的眼睛瞎了是吗?”
桂枝哽咽了下,道:“是。”
温仪苦笑了一声,身子抖了抖,转身欲走,却被绊了下,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桂枝上前扶她,“温姐姐……”
温仪一言不发推开她,“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桂枝没有动,温仪又道:“桂家姑娘,我实在难过,没有力气与你周旋了。”
“好,那你要躺下吗?”温仪摇了摇头,桂枝又道:“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叫我。”桂枝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关上了门,守在廊下了。
温仪尽力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整个人缩在椅子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点安全感,才不会觉得世间虚无且大。她面庞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原本红润的嘴唇被咬的渗出血来,她也毫不在意,泼墨一般的长发拖到了地上,与她苍白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对比。温仪不知躺了多久,大概睡了一会。她眼皮动了动,纤长的睫毛也颤了颤,纤细的手腕脚腕皆露在惨白的寝衣外面,雪一般白的皮肤上面还带了不小心磕碰出的痕迹。
“我真的瞎了吗?为什么不是死了呢?”温仪死死咬住唇,她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只能感受到一阵风在眼前飘过。她抚上自己的眼皮,用力按了按,能明显感觉到里面有眼珠,可是为什么就瞎了?她咬住手,想要哭,却怎么也落不出泪来。
温仪在房内待了两天,也不说话,也不出声,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她更加意志消沉,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手腕上是被她用一切能摸到的硬物划出的伤痕,一道道血印显得触目惊心,她也不许人包扎,否则就会出现更多的伤痕,她的寝衣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第三天时,苏望庭不顾阻拦冲了进来,他单膝跪在温仪面前,小心翼翼摸了摸温仪垂在地上的头发,抽抽噎噎哭道:“师姐,大师兄不肯吃饭,三师兄去追式幽烛了,我不会传信给掌门,他们也不许我来打扰你,可是怎么办师姐?我好害怕。”苏望庭到最后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了,他是四个人中最小的,蘅芷元君将他带回缙云仙都时,他才三岁,扛着比自己还高的剑,一边哭一边与他们练习。
温仪抬起手,苏望庭忙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感受到掌中的泪水,温仪轻声道:“不哭望庭,师姐没事了,师姐等会就教你如何传信。”
苏望庭擦了擦眼泪,睁着圆圆的双眼,又哀求道:“那你也不要死好不好?他们说你会想不开,你的手上都是血,我好害怕师姐。”
温仪摇了摇头,“不会,不会想不开了,你先出去,我再睡会儿。”
苏望庭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只得说了个好,推门出去了。
温仪缓了许久,双脚才踩在地上,却是脚下一软,她撑住椅背站了起来,摸索着往外走,正巧门被打开了,有温暖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温仪感受着阳光,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琳琅小友?”宝灵偏过头垂下眸子,试探着问,他从门外就听到了门内脚步虚浮,不是温仪又是谁?
温仪满面焦急,道:“是我,仙长,我哥哥呢?”
宝灵安抚道:“他在,你先进房里。”他又唤朗月,“给姑娘安置了。”
朗月答了是,扶了温仪进门,将她身上的伤包扎了,又拿了干净的衣衫协助温仪穿了,将她披散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剩余的依旧是披散着。她看到桌子被劈得粉碎,地上一片狼藉,也并不惊讶,只是唤了人过来清扫妥当了。
“公子,好了。”朗月出门将宝灵也扶了进去。
宝灵放下手中抱的牡丹花,坐在失魂落魄的温仪对面,“你的双眼被剑气损伤,虽保住了……”
“却也没保住是吗?我瞎了是吧。”温仪心中满是不甘委屈,她想哭,可是眼中却根本流不出眼泪了。
宝灵道:“的确。”
温仪蹭地站了起来,还没迈出步子,就听宝灵又道:“天之骄子双目失明,一夜之间落下神坛,琳琅小友的苦楚,无人能体会,更无人可替代。只是令兄因你眼疾,现下还被捆仙绳绑着,否则便要剜了双目给你。”
“不可以,绝不可以!”温仪声音悲切,苍白的嘴唇轻颤着,却再说不出别的话了。她怎么能要哥哥的眼睛,那还不如让她死了,她转向宝灵的方向。“哥哥为什么要自责,刀剑无眼,死了那么多人,我已算……幸运了,何况本就与他无关。”她的声音破碎而不安,想要出去找温修。
宝灵叹息道:“你是他妹妹,又怎能与他无关呢?只是,木已成舟,知其奈何,安之若命,认吧,认命吧,这是你的道,温琳琅。”
“我不想认,我只是瞎了,又不是死了!”温仪豁然起身,厉声道:“不认命才是我的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即便是踩,我温琳琅也会踩出属于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