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修推门进了卧室,杳杳抬头,微眯着眼睛看着晨光下的他。
温修见他醒了,冲他轻浅一笑,那个笑,温柔至极,仿若融化皑皑白雪的暖阳一般。
杳杳此番为了方便行事,特地化作稚童,粉妆玉琢,惹人喜爱的不得了。见他冲自己笑了,杳杳觉得自己的美童计成功了,颇为自得。
温修放下手中的粥和药,给杳杳搭了下脉,笑道:“你受了些皮外伤,现在无妨了,不怕了。”温修言语温和,语调不疾不徐,带着些软软的口音。他昨夜给这孩子清洗时,发现他身上有许多不可说的痕迹,知道这孩子应该是受了大苦的。可他懵懂无知的眼神,大概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这样也好,长大些,忘了这一切,总能重新开始。
杳杳点点头,仰着小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昨晚天黑,他看得不甚清楚,如今在温暖的阳光下去看温修,却见他眼角眉梢处温润明澈,举手投足间风雅端庄。又见他头戴莲花冠,身着雨过天青云纹袍,腰系淡紫色流苏,上坠了一块盈盈白玉佩,再无其他装饰,越发显得窄腰翘臀,身量颀长。端得清贵无比,堪称举世无双。杳杳暗道:“传言诚不欺我,温家少年果真风华无双,不同流俗。”
温修端起粥,细细地搅动着,舀了一勺,轻轻为他吹着,纤长细密的眼睫轻轻抖动着,确定粥不热了,把勺子递了过去,杳杳看了眼他,乖乖张嘴吃了下去。
温修也不是话多之人,沉默地喂完了粥。他又端起另一碗,摸了摸碗底,入手温温的并不烫手,就把药递了过去,笑道:“这药是治你伤的,喝了吧。”
杳杳就着他的手,沿着碗边,张嘴喝了一大口,那药入喉,苦得杳杳打了个激灵,不由得龇牙咧嘴,他吐了吐舌头,宛若一只小猴子,皱着眉头,连连叫道:“不吃了,太苦了,太苦了!”
温修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残存在嘴边的药,看着他,温声道:“既然嘴里已经苦了,何不趁着苦,就把这些都喝了吧。”温修见他扭头向后躲,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锦囊来,从里面拿了块糖,放到了桌上。
杳杳有些无语地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温修,眨了眨眼睛。心道,我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你为了哄我吃药,给我糖吃?传去还得了?不吃!
温修看着他忽闪忽闪的微微发绿的眸子,还总是看着糖,料想杳杳是很想吃糖,便温声哄道:“那你先吃了这块,把药喝了,我再多给你块。”说着,像是怕他不信,又放下一颗糖。
杳杳有些头疼地看了下温修,这小道士真是热心肠啊,算了吧,不为难他了,谁让自己是个好长辈呢!这么想着,杳杳双手抱着碗,抬头咕嘟一声喝光了所有的药,苦得脸都扭曲了。忘了先前自己九十不吃糖的言论,抓起糖就塞到嘴里,含了一会渐渐缓解了口中的苦味。
原来苦过以后,糖竟这样的甜,甜丝丝地撩着人,怪不得孩子那么爱吃糖。杳杳含着糖,呆呆地看着满面堆笑的温修,绕是糙皮老脸,也不禁红了。
温修手掌灌入灵力,牵起杳杳的手,两掌相抵,温润的灵力在杳杳身上游走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异样,温修收回手,问道:“你为何半夜会在百鬼林?”
杳杳抬起头,眼睛眨啊眨,愣了片刻,开口胡诌道:“我本是涪陵人氏,因母亲病危,便把我送到父亲处。奈何父亲徒弟日夜打骂,我便跑了。慌不择路下,竟跑到了百鬼林。”杳杳说着竟要滴下泪来,半垂着眼睛,红艳艳的嘴巴无辜地撅着,惹人怜爱极了。“现下也不知母亲状况。”
温修心下了然,近日涪陵一带,出了个专门吸食人精气的鬼怪,温仪传信来,似乎已有很多人丧命,这孩子被这么颠三倒四地折腾,却是捡了条命回来。
温修知道此刻孩子需要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像平日里安慰山间灵鹿那样,不过这孩子也的确像只目光清明,模样不安的幼鹿,惹人怜爱得紧。温修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会好的。”说完又掏出一块糖果给他,权当是安慰了。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外面响起一阵清脆的少年的声音,“师兄,琳琅师姐的纸鹤送信过来了。”
温修开了门,两人见过礼,一个白衣少年进了门,屋内的气氛,霎时活络起来。
那少年长得高高瘦瘦的,面容昳丽无比,看着有些难以靠近。可偏偏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又显得他性子亲和活泼,无端地招人喜欢。他对着杳杳友善一笑,伸出手,念了个诀儿,那纸鹤凌空飞了起来,在空中扇了几下翅膀,凭空出现了几行字。
少年看完,眉间微蹙,有些紧张地看着温修,拧着眉头问道:“师兄怎么办?涪陵那里居然不止有食气鬼。”
温修看着掌中的纸鹤,面上看不出表情来,他道:“无妨,琳琅信上说了,虽受了些攻击,却无大碍,诗凤你去整肃行装,与裴老打声招呼,我们不进酆都城了,改道去涪陵。”
李诗凤巴不得哎了声,推开门慌慌张张地跑了,却又回头把温修往门外拉。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但是杳杳本就是魔尊,五感高于这些修道者,稍做把戏便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李诗凤欲言又止道:“师兄你是从哪里捡到那个孩子的?他......”
温修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打断他,道:“世间眸色异常者,不止他一个。”
李诗凤沉默了一下,声音更小了些,但是颇有些委屈,“师兄,是我错了,不该妄议是非。”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杳杳撇撇嘴,翻了个身使劲蹬着腿。
温修又道:“我马上打点行囊,问清他家人在哪,将他送走。”
“嗯嗯。”
温修回房收拾好行李,转过头,果然将银两放到了桌上。
温修轻轻摁住杳杳的腿,阻止他晃腿,对杳杳说:“我们准备改道去涪陵,你先与我小徒弟白雀 留在此处养伤。或者你告诉我,你家还有什么人,我送你回家。”
杳杳一听满脸不乐意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温修又固执地把他抱上床去,耐心地哄道:“涪陵太危险,你脚上有伤,不能回去。”
杳杳一扭头不去看温修,泫然欲泣道:“道长早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吧?”还是缙云仙都派呢,不是学捉鬼的吗?一个食气鬼能危险到哪里去?杳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道:“我要和你们一起走,我母亲还在涪陵呢!”
温修知道他孝顺,可是琳琅信里说了,涪陵如今是一座鬼城了,孩子的母亲怕是……“杳杳,你听着,涪陵现在情况危急,出了食气鬼,已经死了很多人,你母亲……”看着杳杳焦急脆弱的模样,温修生生噎住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死字。
杳杳摇了摇头,他看着温修淡漠的眸子,咬住下唇坚定地对他道:“道长带我去吧,母亲病危,我不能侍奉左右,已是不孝,如今母亲陷于危局,我怎么可能安心独自逃跑?索性生死我们娘儿俩都在一起罢!”
孩子说话间已经带了一丝丝悲壮,温修心中颇不是滋味,却是不再拦他了,温修皱了皱眉,点了点头道:“好。”
温修一行人临时改道去涪陵,让其他家弟子们松了口气。近年来,玄门中缙云仙都异军突起,缙云仙都仙尊座下的这辈弟子实力太强,尤其是以温修、温仪为首的掌门弟子最是强悍。
温修乃蘅芷元君亲传弟子,字灵筠,都说他天赋极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在十三岁时度过了修士最艰险的心动。十五岁下山游历时凭借一己之力,斩杀厉鬼,救了五六名孩童,一战成名。而他的同胞妹妹温仪虽是女子,却也聪明绝顶,为十方真君亲传弟子,双手可使不同剑法,独步仙盟。且更是在十五岁时,得了南宫派掌门的清绝君青睐,跟着清绝君修习魇蛊之术,精于术数,及笄时清绝君亲赐字琳琅,意为高洁美妙,珍贵无二。被南宫派奉为玄女,不出意外,便是南宫派下任宫主。二人又皆是生得霞姿月韵,自小就是各家长辈们口中的人家孩子,此番,酆都城相遇,众人纷纷为了自己捏了一把汗,如今他们走了,恨不得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