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他对扶盈的两个侍女太过宽容,随意她们来去自由,导致府里人误会,今日他不在,竟然任由她们将赵宣也带了进来。
究竟谁胆大包天可以之后再议,赵宣却是一刻也不准多留。
“赵统领不请自来,是否有些失礼了?”谢明蕴已经维持不住平常的笑脸,几步便来到了扶盈面前,将她与赵宣隔开。“若无他事,统领还是不要唐突为好。”
赵宣脸色铁青,也不再客气,单刀直入道:“赵宣今日便要带公主离开。”
自去岁一别,赵宣再未见过扶盈,记忆中她面容娇美丰润,神采奕奕,绝不应当是而今憔悴的模样。
事到如今,他内心唯有懊悔自责。
谢明蕴为人狡诈,他本不该信,白白害得扶盈受罪。
长剑铿然出鞘,寒芒犹如闪电划过,恰逢天边一声惊雷,直直指向谢明蕴。
“烦请谢大人让道。”
赵宣虽为武将出身,平日却鲜少发怒。见他拔剑,瑶枝、连玉皆吃了一惊,一左一右护住扶盈,不敢错眼地看着两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院中新栽的花树在风中摇曳,又扑簌簌地落下叶来。
谢明蕴迎着剑锋,面上毫无惧色,“统领要动武,大可试试能不能走出谢府。”
单论武力,谢明蕴或许不及赵宣。但此处是他的府邸,倘若赵宣要硬抢,他也有的是法子让人迈不出大门。
勾结废太子、意图谋反、刺杀当朝首辅......随意给赵宣按个罪名,足够让他半辈子出不了天牢。
扶盈不知谢明蕴内心卑劣想法,只是不愿让赵宣为她卷入纷争,刚要开口劝阻,却又不住咳嗽起来。
她实在太过虚弱,便是想要忍下也无法,薄薄的肩骨在衣下颤抖,如同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花芽。
春时万物生,却也有多少新叶凋零寒风中。纵使熬过了寒冬,还非要经过一场倒春寒,骨节枝桠才好生发。
可若过不得如今磨难,便是再美的花枝也无鲜妍时了。
赵宣再不能压下怒意,厉声道:“公主如今这样痛苦,你怎样才肯放过?!”
“你......”赵宣的话戳中谢明蕴痛处,他错开了赵宣质问的视线,“......我会照顾好阿宛,不劳统领费心。”
“谢大人的照顾,依我看倒不如不要!”瑶枝忍了一肚子气,按捺不住呛声道,“大人若有良心,便该放我们公主离开!”
她早便看谢明蕴不顺眼。什么照顾?不过是借口罢了,没有他谢明蕴,公主也不必遭此磨难!
连玉替扶盈顺着气,语气亦是不善,“大人如何照顾我不知道,我只知公主而今过得并不好。”
在场者一言一语,无一人为谢明蕴说话。他也不反驳,只定定看着扶盈。任凭他人如何说,谢明蕴自知,他当然是盼望扶盈健康快乐的。
无奈事与愿违,有心无力。
天色仿佛又暗了些,叫人竟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夜间。
雨还是要下的,院中移植来的奇珍异草怕是撑不到花时了。
扶盈先天体弱,冬日里时常也是手脚冰凉,何况而今身子状况又不好。连玉牵着她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能捂暖些,想要扭过头去,眼泪却已先落了下来。
转眼又要起风,分明应是春风,越过重重门楼而来,反倒越发阴寒了。
将雨时的风,总是携着水气,扑面而来便更叫人觉着浑身生冷。
瑶枝先前已替扶盈披了一件大氅,余光中仍是瞥见扶盈瑟缩了一下。一时也不管与谢明蕴对峙,转身急忙替她又掖紧些。
不知何处来的风,似乎裹挟了几分土腥气,无端使得扶盈想起了上京城破那日,弥漫在街道上,淡淡的铁锈气味。
她那时急于躲藏、心力交瘁,其实并未注意到周围环境,可时至今日,那股气味却莫名浓烈起来。
扶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即便用手帕掩住了咳声,白布上的血迹却愈发扎眼了。
连玉惊叫一声,下意识支住将要倒下的扶盈,话出口时已带悲声:“公主!”
在场惊慌之人自然不止一个。谢明蕴急上前去,却被赵宣横剑拦住。
瑶枝一面护着扶盈,一面恨道:“谢大人若还有良心,便请高抬贵手吧!”
扶盈被连玉慌忙带回了房中,她今日着了一身玉色的衣裳,柔和温润的色彩,入到无光的室中,便仿若被暗处吞噬了。
她如今,究竟脆弱到何种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