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绣绸衣当然是挡不住这风寒的。昌乐略一侧首避过吹面冷风,举杯柔声道:“太后之意,望谢大人三思。”
分明是前朝的公主,如今却仍有尊荣,有心人愿寻,便知与当今太后脱不了干系。谢明蕴当初不过随口提点,不成想恰中要害,而今还让自己沾了一身麻烦。
只是若仅因二者同出宋氏,太后便要下此懿旨,实在言过了。
要他娶昌乐,理由不过尔尔。
一来为表新皇对前朝之臣的恩赐,笼络人心,二来为扶持廉州宋氏,荣光太后亲族。余者他二人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瓦炉煮水,清水滚沸。谢明蕴提盖拨了拨,不紧不慢地倒水冲茶。“太后之意谢某已明了。只是谢某才疏学浅,为人粗鄙,也请公主三思。”
谢明蕴既知晓缘由,也知晓此事并非不留余地。
顾及女儿家颜面,由昌乐出言拒绝自然最好不过。
然而昌乐却并未如他所愿。“谢大人莫要妄自菲薄。大人年轻有为,昌乐并无顾虑。”
她伸手欲拿起白瓷茶杯,被热茶烫了一下,收回手仍是笑着:“陛下看重大人,自是希望能与大人亲厚。”
表面虽客气,一句话倒搬出了两尊大佛。
无故提到“陛下”,无非是提醒他此事背后也有皇帝的推动。与她成婚便能与皇帝“亲厚”,又是搭上了太后的风光。
茶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笃”。谢明蕴默然笑笑,侧首望着檐下落雨,并不看她,“谢某要与陛下‘亲厚’,不必托公主的福。”
此话说得张狂,若是旁人,可谓不知天高地厚。可说话的人是谢明蕴,却又是实话实说。
昌乐神情僵了僵,笑意淡下,有些沉不住气:“谢大人的顾虑,想来是小妹罢了。可大人乃国之栋梁,也该清楚陛下不会轻易准许此事。”
她并非听不出谢明蕴话中的拒绝之意,来时早已做好准备。可她未曾料到,谢明蕴竟不顾如此决绝。
扶盈再好,也是废太子的胞妹,又无母族支撑。待废太子伏法,是死是活尚且难定,何况留在重臣身边?强留着她,免不得落个君臣离心的下场。
“如大人有心,昌乐愿向太后说明。届时太后感念我姐妹二人情深,兴许能网开一面。”
她已让步至此,不信谢明蕴不愿。
雨势愈大,仿佛重重帘幕遮蔽天地。谢明蕴久未回话,半敛着眸看手中白瓷杯。
凭他与皇帝共起北地的情谊,暗地将扶盈留下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扶盈的身份便永远见不得光了。
剪除她的羽翼固然能让她安分,可真若如此,她又会如何痛苦呢?
原先是没有选择。而今由昌乐进言,或许便是唯一让扶盈留存体面的方法。
“公主是聪明人,谢某甘拜下风。”
他不会娶昌乐,但借她的名头一用未为不可。
终于得到肯定,昌乐蹙起的眉头放松,平淡的笑意真挚许多。
天色阴沉,毫无放晴的征兆。春寒料峭,和着雨点,不禁让人觉着遍体生凉。如此境地,倒是合该围炉煮茶。
她的目的已达成,既是天赐良机,倒不妨多留些时候。
可惜方要斟茶,谢明蕴却忽而起身了。“谢某还有要事,先行告退,公主请自便。”
他话才说完,人已转身,抬步向着堂后去了。
檐下长廊并不宽敞,走到后院时,面庞留下点点湿意。
谢明蕴在房外理过仪容,这才推门而入。
乍一眼没见到人影。他原想着扶盈或许未醒,仔细一瞧才发现她躲在一侧,身上披了薄毯,谨慎地盯着另一侧。
久未来信,总算是有了音讯。谢明蕴踱步进来,方抬起右臂,站在架上的苍鹰便落了过来。
取下锦带,其中内容其实早已预料到。
眼见新皇广得民心,青州州牧着实是坐不住了。
青州地远,盛产铁器,易守难攻。这位州牧若要篡权夺位,恐怕难为,但要拥兵自重独占一方,却又容易。
然而青州州牧有此野心,却不能强求百姓顺从。余矿而少粮,若无边境各州相助,又能支撑几时?
余光瞥见扶盈探头探脑地想看,谢明蕴笑了笑,直接抬手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