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立太子前夕,儿子找到他要求改名,还是让赵玖深感惊讶。弃用字辈还是小事,可“琮”为瑞玉,在古代还是祭地的礼器,又有承祧宗业之意,寄托了无限厚望。而且瑞玉与储君,有些不喻而同的意味。
正所谓名者命也,命者名也。虽然伯琮在赵玖心中早已与亲生骨肉无异,但改名这种很可能影响一生的大事,由不得赵玖不慎重。要知道正史上的杨沂中在改名为杨存中后,留下的就几乎全是骂名了。
赵玖一开始还以为儿子是担心英宗朝“大濮议”旧事重新上演,但他不是宋仁宗,不会为了生出自己的儿子就收货退货搞崩养子心态;伯琮一过继就是皇太子,他也不是宋英宗那种白眼狼,儿子这种担心属实多余。
赵玖当即出言抚慰,但儿子随后的话则很快让他明白是自己误会了:
“儿既然过继到爹爹膝下,便是爹爹的儿子,再用原来的字辈便不合适了。正巧前些日子李相公(李纲)为儿读《荀子》,里面有一句‘问士以璧,召人以瑗’。儿很喜欢那个‘瑗’字,故而求爹爹赐名。”
其实这只是赵昚的托辞。他的生母张夫人曾梦见神人崔府君拥一羊来,对她说:“以此为识。”随后母亲怀孕,在丁未羊年生下他,而他的乳名也是羊。
而同年崔府君又助高宗南逃,留下了“泥马渡康王”的典故。后来他入宫,又取了与崔府君原型崔瑗崔子玉相同的名字。
而这一次他想改名为“瑗”,是因为另一个人。
他的芳儿②,他唯一的妻。
前世在她去后,他不止一次的更换过名字,自此以后世间也再没有赵瑗了,曾经那些幸福甜蜜的过往也只能埋在记忆深处。
如今他回来了,希望还能再见到她。
不管怎么样,他如今便叫赵瑗了。
从今以后,他也只做赵瑗了。
册立太子那一日,恰是赵瑗的三周岁生辰,如此日子,可谓是双喜临门。当日,拜皇太子之仪在福宁宫前殿举行,格外隆重。
在赵玖牵着皇太子赵瑗抵达后,册拜大典很快就开始了。谒者引年纪刚满三岁的皇太子御坐殿下,面向南坐在御座上和文武百官一起参见皇帝。
身着远游冠服的赵瑗只睁着一双粲然的黑眸,心中无悲无喜。
前世的情形如走马观花般在面前上映,三十年皇家生涯,不甘寂寞的秦桧一党接踵而来的严厉打击,君父对他日益利用又提防,日复一日地担忧自己与家人有朝一日不明不白的身死……
其后,绍兴三十二年,仍旧是庄严繁重的太子册封礼,仍旧是底下跪拜如仪的臣子,高高在上的俯视一切的,是与自己互相提防、的君父,其间掺杂着宗室愤恨的目光,一干主和派大臣不善的眼神,与君父眼底的阴翳……
有些东西,正是因为得到了,所以才不能失去,不是为了野心,仅仅是,为了自己与自己身边的人,为了生存。
赵瑗看着铺着大毯的主道,那道路的尽头,连接着的是至高无上的繁华与诱惑,通向那个位置的路上却隐藏着无数的刀光剑影……
他眼眸微阖,心下喟叹:芳儿,这一次,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顿了顿,缓步踏上,一步一步极是优雅,唯有自己知道,这一步一步的步伐,踏得是如何艰辛。
到了尽头处,看着赵玖望向他的不同以往的庄严,赵瑗亦是肃然以对。
丹陛南摆的乐章还在耳畔杂乱地奏响,赵瑗却只觉脑中一片嗡嗡然。
此后由首相李纲代为宣读诏书,随后赵瑗行礼谢恩,上前接受册命诏书,返回原位交于从官保管。
接着李纲又将玺印、绶带授予太子——孩子才三岁,实在太小了,金印拿不动,遂挂他脖子上。
以标准的姿势拜倒在赵玖面前,赵瑗胸中逐渐清明。
自此之后,他果真是,再无路可退。
所幸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了一个人,可以为他提供温暖的臂膀……
从今往后,他不是一个人,不是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