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的话犹如一枚投入湖里的石子,顿时在所有人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唐氏是第一个想起来的,她看向穆青时,眼底顿时溢满心疼和怜悯。
“原来是礼部尚书穆家啊,”唐氏细细回想了一下两家的往来,不由有些自责,“我们家跟穆府也有往来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口中说的荒诞不经的大公子竟然是青哥儿……”
“夫人,休得妄言!”周瑞靖轻斥了一声,立即看向穆青,“你大舅母是道听途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穆青并没有顺着大舅舅的话下台阶,反而十分坦荡的承认了大舅母的话:“大舅母说的没错,大伙儿口中那个荒诞不经的礼部尚书府的大公子说的就是我,我从前确实不堪了些……”
“青哥儿,你别这样说,”柳氏开口打断了穆青,“不是这样的,这段时日我和你大伯在府里做客,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是有人有心将你养歪,你一个没有亲娘在身边的孩子,哪能分辨那么多?”
柳氏怕将军府因此嫌恶穆青,急忙开口替他正名。
“别人暂且不说,夏荷从旁唆使你,可是我们亲耳听到的,这做不得假吧?”
唐氏作为周家宗妇,又掌家多年,一听柳氏的话,就知道这穆家后宅只怕另有乾坤。
倒是一旁紧盯着穆青不放的周老将军,这会子神识清明,难得开口插了句话。
“那你娘呢?她真的是因病去世的吗?”
这话穆青还真不好回答,毕竟那时候他才刚出生不到三个月,哪能知道?
不过柳氏和穆志远对当年的事情倒是还记得清楚。
“回老将军,当年我二弟高中探花,爹娘在老家听说了喜讯,要带着芸娘和青哥儿进京,我和内子放心不下他们一行老弱妇孺赶路,便放下手里的生意送他们进京。”
穆志远略一回忆,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时候青哥儿才两个多月,芸娘生产有些伤身子,是内子一路帮衬着照料青哥儿的,也是那时候,我们夫妻从爹娘口中知晓芸娘并不是饥荒年跟家人走丢的,而是京中御史邹家的女儿。”
周瑞靖点了点头,认可了穆志远的话。
“我母亲姓邹,外祖父一家乃是三朝御史,当年我和二弟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去边关了,时逢战乱,朝中无人愿押送粮草,我母亲担心一旦战场上断了供给,我们父子三人便都回不来了,她自告奋勇请缨押送粮草,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母亲为了粮草能顺利送到边关,她带着小妹芸儿引开了探子……”
这段往事是所有周家人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血和泪,但为了跟亲人相认,他们不得不扒开结了痂的伤口,重新面对曾经的鲜血淋漓。
“我母亲怕妹妹的身份暴露,被探子们找到了用来威胁父亲,故而说小妹叫邹芸娘,这些我娘在家书里都写了的。”
柳氏频频点头:“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会拿着芸娘的玉佩去邹御史府上相认,也亏得邹御史府上的门房好眼力,一眼瞧出那是将军府的玉佩,要不然还不知何时你们才能团聚。”
穆青虽然没有经历那一段战乱岁月,但听大舅舅简述,就能想见当时的危险重重。
更令他敬佩的是他的外祖母,能凭借一介女子之身,做出那样令他骄傲的功绩。
“后来我娘带着小妹东躲西藏,还是被探子找到了,不过探子也只找到了我母亲,并没有找到小妹。母亲临终前跟我们说了小妹还在,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妹。”
饶是周瑞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在提起自家的沉痛时,堂堂七尺男儿,依旧忍不住哽咽。
“后来战乱一结束,我们立即派人去母亲被探子抓到的大杨山一带寻找,寻了约莫有十来年,始终没有下落,加之父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淡了寻小妹的心思。”
穆志远的话再度印证了邹芸娘就是周家幼女周瑞芸。
“周将军说的没错,我爹确实是在大杨山将芸娘捡回来的。”
这是周家的血泪,但对于穆家来说却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我记得那年我八岁,二弟向远五岁,那些年到处都在打仗,我爹书也读不下去了,可他又不会种地,只能去山上寻些吃的回来,偏偏穆家村一带早就被人翻了个遍,我爹抢不过其他人,只能去更远的大杨山。”
幼年时家中一贫如洗,穆志远至今都记忆尤深,那时的他不明白自家明明穷的连粥都喝不上,为何突然就能吃上米饭,现在他懂了。
“我记得那日天已经黑透了,我爹从大杨山带了个女娃回来,我娘起先要骂他的,可我爹将我和二弟赶去厨房后,他们在屋里嘀咕了好一阵,再叫我们出去的时候再三叮嘱这是饥荒年亲戚家跟家人走散了的孩子,我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就带回来了。”
知晓实情的穆志远对自己的爹娘早已失望透顶,可当他从周瑞靖口中听说当年的实情时,还是狠狠震撼了。
“当年我虽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芸娘的衣裳比我们好,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儿漂亮的镯子,这些都不像是我们家会有的亲戚,可我只问了两句就被我娘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