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吾王，违军令者流千里，有重失者……斩！”

“……”

不等慕容竣说出下一句话，突然，一旁的沈娇娘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吓得边上的内常侍一哆嗦，下意识就要去扶沈娇娘的胳膊。

沈娇娘瘦削的下颌绷得紧紧的，像一张紧绷的弓，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似乎想要把面前的空气给刺出一个洞来。

慕容竣没有言语，坐在榻上看向自己的母亲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可是沈娇娘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她只保持那个直立定住的姿势保持了很久，才咬紧牙关对身旁的内常侍说了一句“回宫”，便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慕容竣就那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送内常侍扶着沈娇娘离开，待人都看不见了，他才淡淡地开口：

“大都督颜斌，违抗军令，贬为兵曹，发配黑水阿穆屯营服役，为期十年。念其幼子颜观宇年幼，允颜观宇保留盛兴主户二等版籍，自留地二百亩，余者皆一并发配黑水，内阁送交由兵部户部照准办理。”

……

日子照常要过。北燕大乱初定，慕容竣擦干眼泪还要继续前行。

替谢朝云办理完国葬后，慕容竣便恢复了上朝。似乎害怕自己再想起谢朝云，慕容竣靠几近疯狂的操劳来掩埋自己心中的伤口。

几乎没有间断的，慕容竣披上铠甲戍边征战，平定了原本不太平的边关，筑牢北燕的国境。面对“大乱之后，土旷而人稀”的情况，慕容竣治下的北燕国开始推行更为激进的均田制度。严控人口买卖，将流民和在战乱中被贩卖的奴隶集中起来，转为庶民，送回各自的家乡进行生产。慕容竣改革了军队的建制，组织部分士兵复员，免除他们的徭役，鼓励并组织人们进行生产。

时光荏苒，很快一年时间就过去了，又是一年春来到。经历过沟沟坎坎又重振旗鼓的北燕国总算走出了阴霾。

慕容竣开始为接下来的休养生息准备一系列的改革措施。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识人、选人和用人。根据北燕以往的情况和各州郡的治理水平，慕容竣锚定了几个人，包括几名在地方为官的官员。

和别人不同，慕容竣用人不看奏本，他要去人家为政的当地看。看奏本，意义是有，但不是全部。奏本上写的可能会有出入，去当地走着看，保管错不了。

南巡之前，眼看就到慕容延的四岁生辰。慕容竣便稍稍耽搁了几日，准备陪慕容延过完生辰再走。

自打回到盛兴，慕容延一直都在西宫住着，由太后沈娇娘亲自教养。

这天一早，慕容竣来到西宫，陪儿子上完早课后，父子二人来到东暖阁上香。这里摆着三尊排位，分别是谢铭、谢朝云和柳氏。

走近祭台，慕容竣叫慕容延跪下，他问慕容延可曾每日都记得来祭拜母亲和外祖？

慕容延长得虎头虎脑，圆圆的脑袋像慕容竣，五官却生得跟谢朝云一个模子出来的。听见父亲问话，慕容延瞪着乌黑的大眼睛，非常努力地，一字一停顿地对慕容竣表达：每天祖母都会叫内常侍带自己过来祭拜。

慕容延说话说得晚，才刚会说短句子的时候就被慕容竣从静慈手上抢走，给带来了盛兴。

北燕宫中有不少本地人，不习惯说汉话，但慕容竣要求所有与慕容延接触的人都必须说汉话。就这样刚会说话的慕容延，天天听带着浓重口音的人跟自己讲话，免不了受到影响，本就表达不流畅的句子变得愈发吃力。

慕容竣走到慕容延的身边，蹲下身安慰他：讲话的时候延儿得把咱宫里的人都忘了，他们都瞎讲，刚来的时候不说挺好的吗，怎的越长越回去了呢？你可以想象是在跟你娘说话，你娘讲话多好听呀！咱跟着讲话好听的人学，别捡难听的。

慕容延苦着脸，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上首说，娘都变成木牌了，不跟他讲话，自己已经忘了娘是怎样讲话的。

慕容竣沉默，听儿子说这句话，他心里难受。谢朝云在走之前一直没见到慕容延，这意味着延儿只与谢朝云相处了一年多就母子分离，天人永隔了……

压下胸中翻涌的酸涩，慕容竣摸摸慕容延的后脑勺安慰道：“没事，那咱就跟祖母学，你学祖母讲话，你祖母讲得也好听。”

“可是，祖母说，她讲鄂州话，不如盛兴话好听，叫延儿，讲盛兴话！”慕容延扬起小脸，一字一顿，努力又认真地对慕容竣说。

慕容竣哑然，他知道沈娇娘倔，却没想到能这样倔。

慕容竣很生气，但他也深知自己亏欠母亲太多，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自己得尽量多的考虑母亲的感受。思忖了片刻，慕容竣决定还是得找机会与自己的母亲好好谈谈。

慕容竣分了几根香，交到慕容延的手中。依次拜过谢铭、柳氏后，最后再往谢朝云的牌位前插好三根香。

慕容竣问慕容延，太傅也曾教过许久的字了，延儿可会认你外祖和母亲的名字？

慕容延答：识得。接着便把牌位上所有的字都给一字不漏地念了出来。

慕容竣颔首，表扬儿子好样的，四岁就能识得这许多的字，你娘知道也会很开心的！

慕容竣俯身问慕容延：延儿可知你还有一个名字？

慕容延好奇，说自己就一个名字，慕容延，爹爹和祖母都叫我延儿。

慕容竣笑着摇摇头说：不，你姓谢，也叫谢延。

慕容延惊喜，说原来自己也能跟娘一个姓！

慕容竣答，当然能啊！过去大家都叫你谢延。

慕容延开心地拍手，他告诉慕容竣说，因为自己更喜欢姓谢，为了这件事，祖母已经不高兴过好几次了。

慕容竣轻轻抚摸慕容延圆圆的小脸，告诉他：谢家是大名府有名的书香世家，大名府，正是太行山南，咱慕容家治下的那个大名府。谢家祖上出过三名状元，都是天子身边顶有名的能臣。

所以咱延儿祖籍大名府，因为战乱，出生在了越州。越州现在尚未在咱们家治下，之前在李家手里，去年又被骆越人给占了去。延儿念的是圣人书，立的是君子品，十足十的汉家儿郎。延儿的母亲叫谢朝云，身是女儿身，心是男儿心，更是延儿的骄傲。

“往后若有人问延儿叫什么名字，你可以从慕容延或谢延，这两个名字里随便选一个来告诉他。因为这，都是你的名字。对方若不高兴，你便告诉他，这是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