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青舍命救谢朝云，总算是把沈衔青在谢朝云心底的形象给彻底扭转了。

沈衔青与谢朝云非亲非故，充其量算通过慕容竣有了这一次的交道。沈衔青大可不必豁出命去救落水的谢朝云，安排自己的手下下水救谢朝云，对沈衔青来说更安全，也不会有任何道德上的负担。至于救得上还是救不上来，相信在沈衔青已经做过这么多努力的前提下，就算最后真没把谢朝云救上岸，谢家也不会说沈衔青的半句不是的。

但沈衔青就是亲自下场了，不仅亲自下场，还赌上了他自己的命，来换谢朝云的命。

谢朝云当然清楚沈衔青做这些，并不是因为与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而是皆出于沈衔青对慕容竣的感情与爱护——因为沈衔青与慕容竣之间深厚的甥舅感情，才有了沈衔青对谢朝云的态度投射。

仅从这一件事，便可窥得慕容竣对沈衔青来说有多重要。

事实上慕容竣对整个沈家都很重要，所以沈衔青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一定要把慕容竣交代的事情办好，办妥贴。

正因如此，沈衔青一直以来也是慕容竣身边，最重要的帮手，甚至不能称其为“之一”，因为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地位可以与沈衔青相提并论。

慕容竣一直都很信任沈衔青，把他的不少重要的公事、私事，都交给了沈衔青办理。

可就在今天，连沈衔青也背叛了慕容竣。谢朝云暂时不清楚沈衔青究竟投靠了谁，但是以眼下的情形来看，慕容竣可谓是走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慕容竣是北燕王慕容珣三儿子没错，但慕容竣的地位是建立在慕容竣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充分的认知，并且获得周遭人认可的前提下。

现如今，慕容竣失忆，对他自己北燕三世子的身份毫无认同。除了慕容珣或许还替慕容竣保留着最后的机会，北燕国境内不止一个人希望甚至正极力促成慕容竣再也不要出现。

谢朝竣的处境比他醒来之前更加危险，因为他露面了，不仅中原人恨他入骨，慕容珣有五个儿子，接下来还会有连绵不绝的北燕人，过去他们视慕容竣为竞争对手，现如今必定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谢朝云失望、震惊，又失落，她神情复杂地看眼前的正全神贯注地扒一条清蒸桂花鱼鱼刺的男人——

前几日隔壁魏铁匠去帮寺庙铸菩萨金身，魏娘子一个人在家，结果遇上狂风骤起，把魏娘子晾在院子里的两匹花罗给吹跑了。其中一匹落进了谢朝云的院子，是谢朝竣拾到后，拾金不昧又把这匹花罗给魏娘子还了回去。魏娘子感谢谢朝竣，今天一大早，就给谢朝竣送过来这条桂花鱼。

谢朝竣兴奋，亲自下厨做了这道清蒸桂花鱼，现在正邀请谢朝云来与自己同食。

谢朝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有多惨，他面带微笑，一脸期待地扒着面前的桂花鱼。兴致盎然，早已经从与沈衔青第一次会面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当然，其实谢朝竣本来就无甚阴影，这不过是他醒来后众多逃亡游戏中的一环。

谢朝云的面前很快就堆好了一叠鱼肉，白花花的鱼肉在紫苏叶和葱花的催发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二月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谢朝竣催促。

谢朝云怅然，突然觉得人失忆了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会像自己这般，惶恐又踯躅。

“哥哥——！”谢朝云轻声唤他，“此番咱们行动失利，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谢朝竣抬眼扫一眼谢朝云，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此番失利还有下次，若利得钱庄少东家的路子走不通，咱们还可以走其他路。”

谢朝竣回答得云淡风轻，却惹得谢朝云一阵轻笑。

“哥哥过于天真了。”她戏谑道，“要不哥哥先找个地方躲躲，二月自去救爹爹。”

话音未落，但听得谢朝竣的声音传来，“二月说的什么话？我是谢家二房的长子，怎么可能你一女子去救父亲，我反倒躲起来？不过经此利得钱庄一节，倒是可以二月去歇着，为兄去把父亲救出来。”

听得此言，谢朝云眸光微闪。她没有说话。

谢朝云和乔晟有他们自己的目标，在沈衔青这条路走不通后，两个人自会积极调整方案。就在昨天，谢朝云与谢朝竣折戟而归后，乔晟的确提出了一条新的方案：

放弃颠覆北燕的计划，只保留救回谢铭的任务，方式却变成了——用谢朝竣的人头去换。

现在的谢朝竣回不去北燕，失去了扰乱北燕王庭的可能。作为一个普通人，除了包括慕容骁在内的北燕人，依旧在馋慕容竣的项上人头外，乔晟找不出来慕容竣身上究竟还有什么价值？

谢朝云想慕容竣死没错，却不想用这样的方式结果了他的命。

或许因为现在的谢朝竣实在太过于谢朝竣，没有半点慕容竣的样子，谢朝云很难对现在这个样子的谢朝竣下得去死手。

谢朝云没有拒绝乔晟的提议，却转过头来就与谢朝竣一边吃鱼一边说出要他离开躲起来这样的话。

谢朝云做事向来磊落，在她的心里，要的是慕容竣顶着慕容竣的名头以死谢罪，而不是谢朝竣，以谢家长子的名头血荐轩辕。

谢朝云信善恶有报，却不想欺良善于浑沌。

谢朝竣不会跑，但慕容竣会跑。

对不跑的谢朝竣，完全可以等谢朝云救回父亲后再与他开诚布公，有债讨债，有仇报仇。谢朝云做得到坦荡对天，于人于心，亦如是。

如若谢朝竣真跑了……其实谢朝云便也放下了心结，兄长之恩不再，唯余仇敌尔！

果不其然，听闻谢朝云要他先躲起来的建议，谢朝竣果断拒绝了。谢朝竣宁愿让谢朝云躲起来，也不愿意中断营救谢铭的计划。

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脑子里空空如也的谢朝竣拿什么去救谢铭呢？谢朝云为谢朝竣的幼稚和热血上头感到悲伤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