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朝云的嘴里,谢朝竣终于听到了那个完整的忠肝义胆动天地,丹心一片鉴日月的故事。
谢家老爷谢铭乃殿阁大学士,曾为先帝师,官任次辅,入内阁参议表章。
讲来谢铭在朝为官都已经到这个地步,谢家人生活已经无虞了。但世事总是难料,就在庆丰三年,北边的鲜卑立国,国号北燕。国号刚立,北燕国可汗就送来国书与汉廷皇帝,自称燕臣,誓为汉廷世世代代守边疆,并送来贡品与国礼无数。
随国书一同来的,还有北燕可汗请求汉廷赐婚的求亲文书一封。
原本收到自边关传回来的八百里加急战报,天子就开始担心北地战乱,朝廷震动。正在皇帝忧虑,应该派哪位将军领兵北伐的时候,突然收到对方称臣的国书,还要汉廷赐婚。一场危机就在这一瞬间归于消弭。
圣颜大悦,对方主动俯首称臣的喜悦早已冲淡了北燕国的“意外”成立带来的隐忧。皇帝很容易就原谅了这个自作主张的“臣子”,还主动诏封对方为北燕王,承认了对方北燕的国号。
按照彼时的规矩,每一个番邦都会安排一名世子留在汉廷服侍,类似过去的“质子”。时至今日,各邦交好,汉廷以仁治国,把这些番邦也都当自己的臣子对待,质子就是自己臣子的儿子,被留在中原,都是比照汉廷世子的标准来给俸禄的。
有的番邦首领比较人性化,每过几年就安排不同的儿子过来轮流伺候,也算在皇帝跟前混个脸熟。但有些首领则比较懒,亦或者出于其他原因考虑,索性让一个儿子一直呆在汉地。
北燕王的三儿子便属于这第二种情况,三世子作为那个“质子”被长年留在了汴州。北燕立国,念及鲜卑三世子侍奉皇庭多年,功勋不小,皇帝又顺带赐封了这名三世子为岭北王。
为了收揽人心,也为了彰表汉廷天威,天子接受了北燕王结亲的请求。
北燕国有两名世子正当婚嫁,北燕王的大世子因病早逝,最大的那个是二世子,另一个便是远在中原的三世子。面对对方的两名世子,汉廷天子拟送出一名公主做婚配,但嫁给哪位世子,一时半会儿尚不能决定。
就在此时,人在汴州,刚刚被受封为岭北王的三世子站了出来,他恳求天子把公主赐予他。
“赤乌生于盛兴,长于汴州。皇上教养,擢用之隆恩长记。惟有事帝如事亲尊,矢勤矢慎,以冀无负圣人之恩。”
谢朝竣听见北燕国三世子向汉廷提亲理由的时候,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二月说的赤乌就是那个北燕国三世子的名字吗?”
“是的。”谢朝云点头,她死死盯着谢朝竣的眼睛,牙关咬得有点紧,这让她嘴角的线条看上去略显紧张。
“为什么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谢朝云一愣,没想到谢朝竣的关注点在这里。
“赤乌于圣书中有太阳之意,区区一番邦的世子,怎敢在真龙天子面前公然宣称自己是太阳?”谢朝竣皱眉,语气里有浓浓的不可思议。
“陛下为何不提出来要那个番邦王给他儿子改个名字?对他们蛮夷来说,避名讳并不仅限于圣人名,龙、凤、日、月、轩辕、昆仑、玄武、朱雀,所有有关天道乾坤的词他们都不可以用。用便为逾矩!”
“……”谢朝云扶额。
“这么多年来朝廷里都没有人对圣人提出来这个问题?还任由那个叫太阳的人一直长到了成年?”得不到谢朝云的回应,谢朝竣眼底的不可思议大涨。
事件的走向会变成这样是谢朝云没想到的,“或许……或许人家爹正好给起了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正好起这个名字的?若这蛮夷敢指着头顶的苍天发誓说自己早早没那预谋,我谢朝竣就敢跟他姓赤!”
“……”谢朝云哑然。
“北燕王不姓赤,他姓慕容。”谢朝云说。
“慕容?”
“是的,慕容乃姓,赤乌是名。”
“赤乌是名?”谢朝竣愈发吃惊,“慕容太阳的狼子野心也真够直接的……”
谢朝云不想与谢朝竣争论有关名字的事,这位叫太阳的已经叫了几十年,很快就夕阳了,也不在乎多叫这一日两日的。于是谢朝云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谢朝竣的话:“哥哥怎地这般啰嗦?连天子都不介意,你在这里这般絮叨也没啥用处!”
此言一出,谢朝竣果然就闭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再说的确无甚意义。
谢朝竣再不提有关太阳的事,只在心底里替皇帝默默惋惜——
圣人糊涂啊!
“岭北王在咱汉廷长大,不光不着急着回去,如今能回了还要带一个汉人夫人走?”谢朝竣问。
“是的。”谢朝云答。
“所以圣人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那个叫太阳的家伙?”
“不是。”
“不是?他们不要娶公主吗?”
“是的,人家的确是要娶公主,却没说过这公主究竟是谁家出的公主。”
谢朝竣沉默,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所以这位和亲的公主其实并非皇家所出?”
“是的!并非皇家所出。”
“是……哪一家的姑娘……”
“谢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