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谢朝云十四岁。
上巳节。
春日已至,好事正酿。三月初三,秉兰草,拂不祥。
每年上巳节,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人们都会在这吉祥的日子里穿上新制的春装,邀约而出,到江河之滨嬉戏沐浴,至深山幽谷采摘兰草。佩戴发间或身上,周身异香,取除去整个冬天所积存的污秽尘垢之意。
而在中原的皇城汴州,城外的汴水河,则是人们最爱的去处。卯时刚过,这汴水河畔早已人声鼎沸,笑语喧天。
垂发少女们身披彩帛,手提竹篮,采摘漫山遍野的各色兰草、三色堇、春鹃与樱草。绾发插笄的妇人们三五成群,漫步于杨柳堤岸,她们拿出自己织就的五彩绮罗悬挂于树梢枝干,再贴上吉祥的剪纸,祈福的络子。春意融融的蜿蜒河畔,犹如从天而降无数的七彩云朵,一派红飞翠舞,喜气洋洋。
也只有在这样特殊的节日里,深闺里的少女们才可以真正抛弃那禁锢自己多时的男女大妨,走出深闺重院,丢开帷帽,行走于山野花间,向心爱的情郎吐露芳心。
谢朝云也参与到了汴水河畔姑娘们采摘兰草的行列,姑娘们玩得开心,满面春风。谢朝云将发小秦梓兰的鬓角插得花团锦簇,自己则光着头,连花也没有带,只像男人那样在脑后用一根桃木枝绾了个髻在头上。
旁边的秦家嬷嬷盯着谢朝云与秦梓兰瞧了大半天,冲谢朝云打趣:
“不是我老嬷嬷嘴碎,谢家姑娘个性是个性,就是姑娘也快及笄了,还是打扮得像个姑娘为好,省得过两年媒婆都不敢上门。”
谢朝云听言脸便沉了下来,她不爱听这样的话。一旁的秦梓兰听见了,厉声叱责那嬷嬷晦气,大过节的说话都专挑难听的说,还把老嬷嬷给撵了出去叫她去守马车。
但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谢朝云听在耳朵里怎能不想起伴随自己长大,便一直萦绕于身边的流言蜚语——
谢朝云是谢家老爷谢铭的二女儿,谢朝云上头还有个亲姐姐叫谢朝曦。谢朝曦生得娇滴滴的,独享爹娘五年宠爱后,谢朝云出生了。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在与谢家老爷和夫人“示威”,自打谢朝云出生,谢朝曦就经常生病。按说大岁数的孩子总能比小月龄的孩子更强壮,已经五六岁的孩子只会身体越来越好,可谢朝曦却是反着来的。
还在吃奶的谢朝云天天过得生龙活虎,可早已经入学堂开蒙的谢朝曦竟调头就浸药罐子里头了。就在谢朝云出生后的第一年冬天,谢朝曦还差点因病死掉。
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谢铭找来一名相士替大女儿谢朝曦看相。
那相士只看了苍白的谢朝曦一眼,便铁口直断小姐这是被人给妨住了。谢家有人命太硬,八字还偏偏跟小姐犯冲,小姐这才变得虚弱了。
谢铭听言大惊,说咱谢家都普通人,有谁能与曦儿的命格犯冲呢?
相士思来想去找了半天,直到奶娘抱着刚吃完奶,小胳膊腿儿都是劲,龙精虎猛的谢朝云走了出来——
害得谢朝曦差一点就死去的“罪魁祸首”总算出现了!
就这样,谢朝云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夫人柳氏舍不得谢朝曦,自然也舍不得谢朝云。于是柳氏也只能带着吃奶的谢朝云,回了远在大名府的娘家。
两个女儿分开养,果然谢朝曦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只是谢家老爷与自己的夫人柳氏也这样分开了,所以谢朝云便成为了家中最后一个孩子,虽然谢铭和柳氏都还年轻,往后却再也没有弟弟妹妹出生。
谢朝曦是娇养大的,那谢朝云就非得要糙着养。柳氏把谢朝云送去了九华山习武,师父是九华山的静虚道长。柳氏心说自己女儿的命太硬,动不动就妨人,不如送去神仙身边养养,沾点仙气,等长大些,说不定就软和了。
静虚道长很有名,是柳氏托人找关系,花大价钱才把谢朝云给送进去的。只因为静虚道长是男道长,谢朝云是女孩,道观怎能允许道长随意收受异性弟子?
所以谢朝云在修行期间一直都是做男孩打扮的,在十四岁初来葵水以前,谢朝云就再也没有回过自己汴州的家。
在这十四年间谢朝云常驻九华山和大名府从来没回过汴州,但她毕竟也是谢铭的小女儿、心头肉。当中有很多次,谢铭都专门跟皇帝告假,亲自登上九华山陪谢朝云过生辰。
所以就算谢朝云并没有住在汴州,和谢朝曦一样,她依旧享受到了父亲母亲同样多的爱。
只谢朝云就再也没有见过谢朝曦了,直到那一年谢朝云总算熬“出师”第一次回到了汴州,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长姐——谢朝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