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疯狂的工作日程之外,她确实需要一点乐子。
在罗马的摄影棚工作了三周后,《英国病人》剧组转移到了意大利锡耶纳以南52公里的托斯卡纳皮恩扎镇,这里的圣安娜修道院将是主角英国病人和汉娜借住的那个意大利修道院的拍摄地。
制片人索尔第一次把这里的影像带给乔琳时,她就完完全全迷上了这个建筑群的样子。它于1517年竣工,曾经属于天主教的隐修教派圣本笃修会,从那时起便供奉着天主教圣人圣安娜。它的整体建筑风格是罗马式的,带着古老的15世纪托斯卡纳地区风格,偏红色的灰质外墙、朴素的砖砌壁柱和陶土制的钟楼屋顶都为它增添了一种既庄严又阴郁的氛围。可当人们走入室内,从楼上的窗户向外望去时,他们会看到远处平静的山野和农庄,又会不自觉地沉溺于此地的静谧。对故事中饱受战争之苦的人们来说,这确实是个重建生活的好地方。
而且这个修道院距离附近的皮恩扎小镇不过6公里,这方便了剧组在那儿的一处城镇广场取景,也方便了剧组上下一百多人的生活。
更让乔琳惊讶的是吉姆居然跟着她一起来了这里,他在皮恩扎镇上临时租了间民居,只要乔琳今天没有加班工作,他们就可以在晚上或者早上见面。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乔琳完全没想到吉姆会做到这一步,这段异国的相遇似乎不再是简单的风流韵事了。
“斯图尔特先生,”乔琳第一天在皮恩扎看到他时忍不住戏谑地问,“你不应该有其他事情要做吗,比如工作?”
“阿普尔比小姐,”他微笑着回答,“工作总是会有的,可与您同行的机会却屈指可数。”
乔琳笑眯眯地挽上了他的胳膊,“可我不记得我邀请了你?”
吉姆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您递给我的那份详细的皮恩扎行程信息不算邀请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才是邀请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同时笑了起来。他们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柔情的吻。
皮恩扎作为15世纪最早将文艺复兴理念落实到城市规划中的山城,有着非常漂亮的城镇建筑和田园风光,实在是个适合游览的地方。乔琳总觉得在这些带着浓厚历史感的建筑和柠檬树的香气中坠入爱河,这真的是件太过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她不是来度假的,她得工作,她的角色汉娜的大部分戏份都将在这里完成,这让她压力很大。
今天她要拍一场哭戏,一场她在睡梦中惊醒,然后在厨房同借住在修道院的加拿大盗贼兼特工卡拉瓦乔发生言辞冲突的戏。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后,片场开始进入拍摄前的正式状态。
“收音!”
“声音到位!”
“摄影!”
“镜头已开!”
“第105场,第1条,A镜,Mark!”
“开拍!”
随着场记板合上,镜头内的一切都开始像剧本安排的那样开始运转。
乔琳默数三秒后提着灯推开门走进了厨房。她刚刚做了个噩梦,几乎神不守舍,只是凭着本能走到了房间内。
她把灯放在桌上,舀了一罐水,就着一只脸盆开始洗涮起来。她刚洗了把脸,又拉下了右侧裙子的肩带,用湿毛巾擦洗着肩膀。就在这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水盆里正倒映着她自己的身影,乔琳定定地盯着水盆里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嘴唇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只是嘴唇,她面部的肌肉和肩膀都在抖动,足以让人明白她此刻的情绪到底有多么不宁!
她梦到了那些在她命运中被带走的人!母亲,父亲,未婚夫,未出世的孩子,同为护士的好友,那些她害怕记住名字的病人……他们都被她命运的诅咒带走了!而现在她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人,那个英国病人,他正被病痛反复折磨着,终有一天也要走!
为了克制这即将崩溃的情绪,她连忙低头拿起水罐,顺着头顶浇了下去。可这水不管用,借着水的凉意,她嚎啕大哭起来。
她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中,崩溃地哭着,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扮演卡拉瓦乔的威廉·达福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听到了她的哭声,不忍心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
“汉娜,”他轻声叫着,“你没事吧?”他边说着,边走上前轻抚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
乔琳的哭声没有停下,她只是埋着头大喊:“别管我!”
达福无奈地直起身,拿起水罐为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走到了窗前。乔琳这时也逐渐从桌子上直起了身子,她勉强擦了擦眼泪,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共处一室,这种不安感让她无法再继续放纵自己的情绪了。她只是低着头,坐在原处,还尚未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
而此刻达福正面朝窗外,笃定地说:“你爱上了那个男人,对吧!你那个可怜的病人……你看他被烧成那样,以为他是个圣人,但我可不这么认为!”
乔琳低着头,眼神放空,反驳道:“我并不是爱上了他。我爱上的是鬼魂。他也是。他爱的也是鬼魂。”
她的语调明明非常平静,可她说每句话时都像是在耗尽全身的力气,身体都在颤抖。
达福回身望着她,举起被剁掉手指的双手说:“如果我告诉你他对我犯下了这等罪呢?”
乔琳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讶到了,她勉强恢复了一点精力抬眼去看他,反问道:“他怎么会呢?什么时候?”
她一边无奈地发问,一边把脸上湿透的碎发拨到了一旁。
达福露出了一个讥笑的表情,“我就是他的鬼魂之一,可他却浑然不知。”
乔琳平静地同他对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达福忿忿地说:“问问你的圣人,问问他究竟是谁!问问他都杀过什么人吧!”
乔琳表面上的平静被这话击溃了,她的鼻翼快速翕动起来,嘴唇抿起,眼眶含泪,突然哭了出来。她无力又脆弱地把手拍在桌面上,痛苦地大喊道:“求你,别再待在这个房子里了!”
她已经无法再面对这个局面了,她无力知道真相,只想重新回到原本得来不易的平静里去。她哭泣着站起身,转身离开,想要把达福嘴里的话都丢在身后。
达福却没有轻易放她离开,他继续说着他的看法:“瞧,我认为他什么都没忘掉!他只是想忘记!”
乔琳痛苦地把门甩上了。
“很好!卡!”
尽管导演已经叫了好,喊了停,但是仍在抽泣的乔琳却还没能从戏里走出来。扮演一个失去亲人并饱受苦痛的年轻女人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几乎可以本色出演,难的是她要如何把她自己的情绪同汉娜这个角色区分开。她几乎要困在角色里了,对她来说,这并不是好演员应有的品质。
可问题在于拍摄过程是多机位,她不能提供碎片化的表演,她必须在镜头前全程都保持着汉娜的状态,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时刻摄像机正在对准她。这种一边调动真实情绪,一边又要保持理智,控制表情和肢体动作的过程实在太累了。
助理连忙走过来把毛巾搭在她肩上,片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等着他们今天的女主演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等乔琳终于平静下来后,她才走到导演身旁,询问后者的意见。
同事达福正站在导演身旁,见她走了过来便朝她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这让乔琳也忍不住回了一个微笑,他们这些天相处得不错。
她看向导演,“安东尼,你觉得怎么样?”
安东尼拍拍她的肩膀,“我只想说,你不仅仅是有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