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遂平没有睡。
纪慎有点奇怪,印象中庄遂平都是很早睡下的,怎么这个点了灯还亮着?
轻轻地往客卧门口走了两步,纪慎听见里头隐隐约约的响动,似乎还有咳嗽声,于是抬手敲门:“庄遂平,你在干什么?”
里头的声音蓦然停了,纪慎更加确定他没睡:“开门!”
没有动静,好像里头的人突然静止了。纪慎没有耐心,道:“我进去了。”说罢,拧转门把,推开了门。
房里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昏昏黄黄,照着那个缩在床角的身影。
本来是很怯弱的眼神,可是却瞬间变成了痛苦,同时身体往床边一倒,“呜哇哇”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没吃,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纪慎眉头越皱越深,等他不呕了,上前抓住他的衣领,问:“你怎么回事?”
庄遂平两边眉毛都紧紧蹙起,额心压出一道深深的纹。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师,满是茫然,苍白的嘴唇一动一动:“我不知道。”
“你想怎么样?”
庄遂平眨眨眼,眼眶一下就红了,嘶声道:“退学,我想退学。”
纪慎把他推回床上:“就因为我打了你几次?”
就因为我打了你几次。
庄遂平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突然笑了起来,咧起的嘴角在通红的眼眶下显得异常凄厉,几乎把纪慎吓住了。
“您也被打过,对不对?”
纪慎没反应过来,可是庄遂平根本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道:“您被打的时候,也会被羞辱吗?也会被厌恶的眼神审视吗?也会感到没有出路的绝望吗?”
纪慎当然被打过,但是他仍然觉得庄遂平描述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场景。他小时候被父亲打,读书时被老师们打,可是他挨打常常伴随着其他人的求情和调侃,责打更多是父亲和老师们对他无可奈何的表现。
他像柏阅冬那么大的时候,整个学院的老师都管他叫纪公子,简直风流得不得了,怎么会和庄遂平口中的那些词联系在一起?
羞辱、厌恶、绝望。
但是这样的情绪,就是庄遂平感受到的全部。
“我知道,我选择来读研究生,只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自我放逐。我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改变我的一生,要寻找我的价值,但是,这一切都毁灭了,这一场以寻找自我价值为目的的旅程,最终证明了我没有任何价值。我的所有放弃和努力,都是不自量力。”
“离开这里,我就再不会有什么执念了,我就再不会羡慕巍思和阅冬了,也不会再期待什么不切实际的关心和宠爱……不会再觉得我会和您有什么不一样的关系……不会再梦到所有人看着我挨打……什么都不会了……”
“我好恨,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如果我当初愿意自欺欺人地过完这一生,其实也不会比现在更坏……至少我不会知道原来世上是有人可以那么幸福的……”
纪慎断断续续听了一下,只觉得胸口发闷,没有出声安慰一句,转身走出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