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说,要他去见陈溯冥。
于是他推开了正殿的门。
殿里寂寥无声,好似那些匍匐在地的臣子都只是尸块。短暂的愣神之后,那神位上的人猛然起身,疯了般推搡开眼前所有挡路的人或物奔向他。
“北冥!北冥!”陈溯冥猛然扑来,力度大得他踉跄后退,“你醒了!”
陈溯冥摇晃着他的肩,与他相拥,喜极而泣。可惜那些琐碎繁杂的询问和感慨,他一个字也听不到。
“北冥……北冥?”
他什么也听不见。
陈溯冥逐步冷静下来,他抚摸着弟弟的脸颊,却得不到一点抗拒的表现。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悲。
“你……还没清醒吗?”他向弟弟苦涩地笑,“但没事,你变成什么样……哥哥都喜欢。”
“你还有我呢。”
他的手被拉起,陈溯冥牵着他,轻轻扯过他,引着他走上高台。
那神位就在他面前,那是不属于的位置。但陈溯冥不会管这么多,他只是搭着弟弟的肩,示意他坐下,不必顾虑。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现实总是荒谬可笑,众地府的冤魂都在他的脚下、听他号令,可他只会遵从那天上的太阳,没有自己的主见。
他想起来,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会修成无情。
这样看来,这个规矩,不可违背。
……
孟婆在为他检查身体,末了,叹息一声。
“你不是自己想要挣脱的,对吧?”
他一言不发。
“什么意思?”“……回禀大人,是有人引诱北冥从封印里走出来的。北冥的身上还有其他的气息,他先是去了趟凡间、接触了魔族,才返回的。”
“谁干的?”“这……臣不敢妄加揣测。”
一声震响,是桌板被一掌劈开的动作。
他坐着不动,连头都没有转动三分。陈溯冥甩着手走过来,蹲在了他身前。
“告诉哥哥,是谁干的?”
那指尖在他的唇前摸索,逼着他开口。
“大人,可不能再……”孟婆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被陈溯冥粗鲁打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把嘴闭上!”
陈溯冥站起来,拉着他也站起来。
“这是谁干的,我心里自有定数,我也知道不能再破坏封印了。”
“我准备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他的手又被拉动,是陈溯冥想带他走。但这次,他没动。
“怎么了,北冥?”
他垂手而立。
“不想呆在我身边?”
孟婆将一支笔塞进他的手里,将他带到纸张前。他听从信上的命令,将自己的去向写下来。
“……好吧,北冥。等哥哥帮你收拾一下,就送你回去住。”
……
今天是回归正轨的第一天。
陈溯冥派白鸳收拾了好久、交代了好些,才走。他站在房门口,抬头向那二楼的卧室阳台。
“殿下……”
他早就不是二殿下了,但白鸳却总是改不过来。她扶着自己的殿下向屋里走,边走边抹眼泪。
他并非看不见,他人的声音、房间里的一切,这些都清清楚楚。他看得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
回归正轨的第十天,他第一次主动叫来了白鸳。
“殿下,怎么了?”
他沉默着,抽出张纸,提笔发问:你做了什么?
“什么?您……是什么意思?奴婢……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奴婢……只是在照顾您。”
他撇开脸,又转回。他这些天一直在等接下来的指令,但等来的只是陈溯冥一日一日地来访和白鸳的如影随形。
他搁下笔,走到窗边,坐下来。
“殿下?”
他不在意白鸳脸上的什么神色,也读不懂。
……
回归的第二十六天。
立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寒冷。
自从上次后,白鸳跟着他的频次就没那么多了。她和记忆里的一样,仍是聪明绝顶的。
但陈溯冥仍是那样频繁地出现,风尘仆仆,一遍又一遍地拥抱他,麻木不仁。
今天陈溯冥来的时候,他刚刚摆出一副棋。
“是想打发时间吗?”陈溯冥在他面前坐下,“我来陪你,好吗?”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他只是捻起一枚白子,自顾自落下去。
“北冥……你是不是烦我了?每次来,你都不理会我。”
“是我来的太繁了吗?”
只有棋子与棋盘碰撞的轻响。
“你怪我吗?怪我……没……帮上什么的……”
“你恨我吗?恨我一开始没有同意你和他……”
“我太自私了,不是吗?”
“我仍心存侥幸,侥幸着希望你能重新归属于我。”
“不过……你从来也都不属于我。”
“若可以的话……再叫我一声兄长,好吗?”
最后一着棋落上,名为断,实为连,藕断丝连。他起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陈溯冥呆望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他知道,很多事就像这局,无论继续或中断,都是奢求。
相思断,无可医。
……
第五十五天,他觉得这披肩的长发很累赘。
于是他在盒子里找到了那束发的簪子。
那是桃木做的,磨制精细,朴实而不单调,是他会用的类型。
屋里的很多东西都被藏了起来,或许是陈溯冥下的指示,但这支簪子并没有。他猜测是他们不清楚它的来历。
他用指尖摸索着簪身,感受着那似有若无的气息,寻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刻印。
“北冥”。
那是刻在簪尾的字,有些扭曲粗糙,但这确实是他的名字。
他猛然用力攥紧这根木簪,又迅速松开。
他将它用绸缎裹住,放回了盒子,换上了另一支玉簪。
……
第七十五天的时候,下雪了。
雪很小,很细,从天上飘落。他仰天,伸手接住那点滴白花,希望它们拼接成一道命令或指引。
但没有,它们皆化作了水沫,从他的指缝里溜走,徒留湿润余波。
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不会再有指令的。开始要他去杀死那些魔残,只是为了带走烛渊。
烛渊……他当然记得烛渊还有玄台。
雪积了起来,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什么都不留。
雪会下多久?他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他只觉得肩上沉沉,压得他坐进雪地。
他低着头,几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一切都被掩盖了,被那惨白。
雪落无声,他也无息。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雪落真的无声吗?
风鸣而过,枯枝败落,苍茫之间,是人间呼啸。
他听见了白鸳的惊叫,和自己的名字。
他听见了雪落的生息。
……
第一百一十二天。
他听见了来自遥远天空的声音。
白鸳告诉他,那是人间的烟花。今日,是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