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追忆录:我的苦刑】
开始的苏北冥并不知道什么天界地府的矛盾,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表面上,他是地府二太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贵族,还有个特别爱护自己的哥哥愿意将什么继承权拱手相让,一切都是顺风顺水。可只有真正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才知道,自己究竟处在怎样一个凶险的处境。
所谓“太子”,只不过是天帝为了防止地府脱离自己掌控、利用所谓“天命”安插的搅局者。他们就是棋局里冲锋陷阵的兵卒,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所谓“父皇”,不过是热衷权势地位、妄图用截胫剖心永统地府的昏暴君。他根本没想过让后人继承他的神位,所谓太子少保都是多余的妨碍玩意。
所谓“兄长”,不过是一个过分强势、想用自己当作亲弟弟的替身减轻罪恶感的纵欲犯。他那绞杀一般的占有欲勒得人窒息,但苏北冥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眼下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至于那个太傅……在皇子诞生之后,“传承””的言论便在地府千里荒漠中传播开了,父皇止不住那千万张嘴,更没法直接驳斥那道预言。他需要一个同等的人物作为他的人选,那太傅便就此出现。
苏北冥用了近百年的时间,从各种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这个荒谬可笑的现实。他面对着自己那光面堂皇而又无比黑暗的未来,苦闷地干笑出声。
什么天地之争、什么三界安宁、什么局什么势……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把长刀———他攥紧怀里唯一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闭上眼睛。
他不想加入这些纠葛,他不想成为那枚棋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争那个位子。
但他也知道,如今他没得选。
我不害人,人必害我。
……
他并不擅长武力,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眼看着试炼的日子愈发逼近,各种加练特训下来却依旧是收效甚微。兄长急得三番五次找来,就差去求父皇延后时限了。
那死太傅还来兴风点火,说是带着父皇的意思来关心成果,实际就是逼他们兄弟俩拼个你死我活。
他自然敌不过兄长,又被暗中放的冷箭射中,直接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候。兄长的脸色很难看,大抵是在自己养伤的时间里成为了众矢之的。他听着兄长那些悲观而赴死般的言论,听着那些靠不住的承诺,他只是摇着头低声苦笑。
送行的队伍不长,他站在崖边回头看着寥寥无几地几个送葬人,看着太傅讥笑的丑恶嘴脸,他知道这次的劫难逃不过去了。
地府本是没有试炼的规矩的,父皇想要除掉他们,为此下了血本。他和崖底的蟒做了交易,想要两人有去无回。
父皇失算了两次:第一次,是兄长没能摔进崖底,他爬了上来,命大地侥幸逃脱;第二次,是苏北冥的坚韧超乎了他的预料。
那十九个日子里,连苏北冥自己不记清自己都干了什么。他本就有伤,又摔断了好几处。那些肮脏的东西褫夺着他的力量和心智,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他也并非毫无准备。所谓的手无缚鸡之力是装的,他很早以前便笨鸟先飞。他还在曾经的日子里去寻过孟婆,在那里学会了一些除了剑术刀法意外的攻击手段——一些更适合他的手段。
但十九日,还是太长了。那些孽物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斩断它们,它们便融合重塑,再次席卷而来。他只能不断的斩断、斩断、斩断、斩断……
痛觉已经消失了,接着是四肢、躯干……他麻木地挥动着刀,只觉得自己与他们早已融为一体。
大抵是看不下去了,那只将他扫下悬崖的蛇尾再次袭来。他摔在崖壁上,刀脱了手。
污秽们蜂拥而至,分食着他,拆接着他。他用仅剩的意念向自己的武器爬去,在握住刀柄的最后一刻彻底失去了力量。
无数触手撕开他,掏进他的心腹,将本就破碎的心境拆得稀烂。他连合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眼看着自己逐步消解、融化,成为和污泥的一部分。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照进来。身上的孽物作鸟兽散,徒留他的残肢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看见那道光蹲下身靠近自己,薄唇煽动着说了什么。他被托起,手里还攥着那把刀。
后来便是他被那巨蟒含着送出崖底,直接送回了府邸。他没能看见父皇脸黑的模样,也没看见兄长喜极而狂的模样。
他睡了好久,久到想不起来自己掉下去过了。
……
他仍处在劣势。
自从被术渁认可成为了主人,父皇对他的关注瞬间增加了不少,很多针对他的政策和指令接踵而来。他疲于应付,连很多时候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
太傅自从计谋受挫之后更加厌恶他。如果说父皇只是暗中作祟,那他可就是明里捣鬼了。削减穿用、撤去下属都只是平常事。他知道苏北冥体质差、有心病,便屡屡下毒下药,逼着苏北冥去做粗事,甚至一句玩笑话便将北冥调配到荒郊,让北冥独自一人整整呆了十几年才放他回来。
北冥有些麻木地应付着,甚至有些理解太傅的敌意。
他麻木地做事,麻木地面对刁难,麻木地面对兄长,麻木地一次又一次面见父皇,再随着斥责赶出来……纷争和应酬让他无以宁日,他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捧着抄了好久才写完的戒书在那幽幽灯影间走过一扇又一扇窗,他要去将这些交给太傅,再从他那里得来新的处罚。
“真是碍事。”
他驻足,因为他看见了纸窗上那再熟悉不过的影子。
“那个陈溯冥还算好掌控,但另外那个小子……那小子命大,还聪明,真是烦得狠!那样搞他,他居然还没死成!他也没点眼力见,就该自觉死了还给大家清净。”这是太傅的声音。
他屏息凝神尽力藏起身形,只是冷冷听着,一言不发。
“他们终究是会死的,会彻底消失的,但并非需要寡人亲自动手。自古皇位之争是手足相残,他们终究会为了这个位子相互厮杀的。到时候唇亡齿寒,寡人只要料理了剩下那个便是了。”
“可……恕微尘直言,那兄弟俩看起来不像是会相残的模样。”“他们总有理由的,我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在相互利用。”
他垂眼,并不打算反驳,自欺欺人。
“是啊,这等卑劣的弃子终究敌不过陛下您的。您可是将要一统三界的神!那天之庸帝终究只会是陛下您的手下败将,连为您提鞋都不配……”
一统……三界?
“篡权夺位”这个词闪现而出,但由不得他震惊,有人迎面而来。
“嗯,”兄长的脸出现在对面,“北冥,你怎么……”
他快步上去捂住那张失言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谁在外面?!”
他抓起还未理解的兄长,逃一般地走了。
……
还未等兄弟俩商量出对策之法,报应就来了。
是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随意扣上的罪名一旦成立,得来的就是更多的莫须有的罪行。他被锁链勾穿锁骨,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做不到。
“你不是从水里走出来的吗?那我这处罚不过分吧?”
他被摁进水牢。冥河的潮水侵蚀着他的感觉,带来无尽剥离灵魂的恐惧。他被浸到几乎失了神志后才被拽出来,接着又被扔进油锅经受烹煮之刑。
兄长就在面前,却也爱莫能助。太傅罚他眼睁睁看着北冥受刑,他被锁在牢里,只能声嘶力竭地哭喊,喊北冥、求太傅。
北冥没有爱怜之心,但不代表他不会恨。在那水火之间,他那双黑眸瞪得猩红,死死盯着那个恨之入骨夷的恶魔。
“看什么看!”太傅冷笑着抓着他的头发将遍体鳞伤的他提起来,他阴测测地笑着打量着北冥那张脸,接着举刀生生剜下了北冥的一只眼睛。
“这样才有了一点二殿下的样子!”
他抬腿一脚踹在北冥的心口,看着北冥呕血的模样喜笑颜开。
扯断锁链的陈溯冥冲开牢笼扑向太傅像疯狗一样撕扯着那张丑恶的脸,接着就被一刀捅穿甩到了一边。
“你们以为有天帝做靠山就可以高枕无忧?”太傅踩着北冥的胸口一点点发力,榨干北冥的最后一点希望,“他可不会管你们。”
“谁都可以当这个太子,你们不过是畜生,死了便死了。”
是啊,不过弃子。他能苟延残喘全凭着自己,他的存在便是他最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