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一下午无话,安静观战,听到丛遇英发问,才俯下身,一边整棋一边向少年开口道:
“布局问题很大,回去打谱时多留心,这几手太缓,盘面落后太大了。”
丛遇英边听边点头心记,又听谢砚之讲解了几处中盘能再斟酌的地方。
庭见秋也如棋院的学生一般,向前探身,专心听棋。
“至于白棋,”谢砚之向庭见秋道,“在激战中先双再单关跳,看似退缩,实则一石三鸟,非常巧妙……”
庭见秋淡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但在我看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应战。”
庭见秋心中突地一跳,丛遇英也忍不住道:“什么?那白子长龙不是全死了吗?这怎么下?”
谢砚之落手飞快,将棋面整理至那挑起战火的第135手,穿象鼻:
“简单回应之后,”他捻白子落下,“你可以在右上角部作战。”
右上角部是黑子最重要的实地,却立基不稳,断点频出。谢砚之交替落下黑白子,很快,在右上角部引起一场劫争。
——“开劫了。”一旁有棋手发出敬畏的嘘声。
一旁围观的罗佩佩嗅到情势突转,不免好奇,戳了戳身旁的方脸小棋手:“哎,我不懂啊,什么叫劫?”
方脸小棋手沉吟片刻,组织语言:“就是当两颗棋子可以互相提取对方棋子的时候,作战双方不能接连提子,被提一方必须在别处下一步,考验对手是应招,还是消劫,之后才能提子……”
佩佩:“还是听不懂。”
方脸小棋手气急:“你压根连围棋基本规则都不知道吧!”
谢砚之向棋桌上的二人解释道:“白子看似在中腹忍让,实则将乱战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劫材库。这场打劫,要么白子连回,黑棋长龙分断双死;要么白子将长龙转换为右上角部实地,从目数上来看,并不损。”
庭见秋低头沉思。几分钟后,她抬起头,望向谢砚之:
“你下得很好,但我靠杀棋也能赢。”
谢砚之不置可否:“乱战,尤其是读秒时的乱战,随机性太大了,你不能确保你总是能够下出双这样的好手来。”
庭见秋倔强道:“我十三年没参加比赛了,不适应读秒,所以会犯错……”
丛遇英:“等等,我去,十三年没参加比赛下成这样?!”
“我适应得很快,以后不会了。”庭见秋反驳,“更何况,如果20秒算不出两条大龙的生死,难道20秒能算清楚角部和大龙转换的目数?应战是险棋,开劫不也是吗?”
谢砚之耐心道:“就算不能很准确地估算出目数差,至少这是一个可接受的损失,在收官的时候可以扳回来。而在中腹作战,一旦失利,只有认输。我看了你这次比赛的五盘棋,没有一盘下到官子,全部都是中盘血战定胜负,输赢二十目以上。好战,善战,既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薄弱之处。”
庭见秋肃然起身,冷道:“谢九段,你有你的下法,我有我的下法。你的下法能赢棋,我的也能。——佩佩,走了。”
“好嘞!”
罗佩佩也拎包起身,轻快地挽住庭见秋的手臂,两人一起下楼。
瞑色灰蒙,风吹淡月,路边亮起街灯莹莹,一地婆娑树影。庭见秋中午没怎么吃,又下了一下午棋,又累又饿,半靠在罗佩佩身上,罗佩佩揽着她,叽里呱啦地惋惜中午那顿没吃饱的火锅,两人歪歪斜斜地走在人行道中。
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庭见秋。”
庭见秋怔愣转身。
是谢砚之。男人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庭见秋看不清那张面孔上的神情,猜他应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只知道连落在他脸上的阴影,都好看得不像话。
连光都眷顾他。
“庭见秋,七月的全国围棋定段赛,你来吧。”她听见他说。很慢,却很清楚。
庭见秋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从这届开始,女子职业定段的年龄上限提升到25周岁了。你还有10个月满25周岁。想下棋,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庭见秋突然露出一个舒心畅快的笑:“我知道,我会来的。”
罗佩佩大惊:“咦,秋秋你什么时候把生日告诉他的?”
谢砚之:“我会背她的Q/Q资料。”
甚至是每一条个性签名。
虽然这些个性签名都是些围棋教室里的标语,胜不骄败不馁之类的。
“咦,你们什么时候加的Q/Q啊?!”
*
两人各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分别接到了一个电话。
谢砚之接到的是丛遇英的:“师兄啊我在棋桌下面发现了一百四十三块一毛钱她什么时候放的钱我怎么没看见我说棋桌怎么好像有点不平她怎么连一毛钱硬币都带在身上……”
谢砚之想,她真的和自己算得很清楚。
而庭见秋则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
“小秋啊,你是不是去参加围棋比赛了?你妈妈在网上搜你名字,搜到你得了个什么杯的三等奖,气得饭都不吃了!”
庭见秋心中暗叫不好。拒绝了杨惠子的采访,却忘了自己得了名次,名字难免会出现在赛事总结中。
“姨妈,你能不能跟我妈说说,不是我,是同名同姓……”
“你妈只是老了点,还没糊涂,你老庭家这姓稀有到受国家保护,你妈想让你跟她姓都不行,哪冒出来的同名同姓?”姨妈在电话里一顿念,“还好一顿晚饭不吃饿不死人,反正你也快放寒假了,收拾收拾早点回家跟你妈认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