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沉沉,山上骤然冷了些。
明梧只在前面走着,脚步已经很慢了,似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却仍在走着。
周围树叶繁茂,夕阳本就单薄,林子一密,更觉阴沉。
纪棠顿在原地,有意要缓和一下这清寂的氛围,笑了两声,“再往里面走,自然可以,只是一会儿,我们从中出来的时候,要把衣冠弄整齐些。”
待明梧品出她话里含义时,眉头不由皱了一皱。
纪棠看在眼里,轻蔑笑道:“殿下,有事不妨说了吧,我们待久了,有碍清誉。”
“也好。”说时,明梧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什,昏暗的环境下,从中散出的光着实夺目。
明梧递给纪棠,纪棠拿在手里,垂眼一看,原来是块方形牌子,非金非银,一时掂量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雕花盘根错节,也分不清刻的是蛟是龙,只知道精致繁复,唯有正中“丰泽”二字,纪棠几经辨识下,认了出来。
“丰泽”是他居所的名字,这牌子莫不是进去的凭证?给了她,莫不是说她以后可以随意进入?
纪棠的心不由重重跳了两下,转而冷静下来,又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抬头见明梧一派淡定之色,更证实她误会了。
明梧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仙君。”
“真是稀罕事。”纪棠想也没想,脱出而出说了这句话。
她的不堪,他若是不知道,平南院便不会设下天光琉璃罩。他请教她,而她除了男欢女爱之事上,还精通什么?
“这便是给我的酬劳?”纪棠拿着牌子,在明梧眼前一晃,
“对,用来多谢仙君替我解惑的。”
将手里的牌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通,纪棠道:“且等等,先请你替我解解惑,这块方牌能干什么?是件法器吗?”
明梧道:“仙君想要法器,丰泽殿库房里有几件勉强算上乘,仙君看得上眼,全拿去好了,其余东西,只要仙君喜欢,一并都算你的。”
“这是库房钥匙?”
“算是吧。”
纪棠的手紧了紧,就像她此时的心一样。太子殿下库房里的宝贝任她拿去,这酬劳实在不薄,那他要问会必然也不是寻常事。
她叹息了一声,“太难的我可答不出来。”
明梧脸上微微有了笑意,“这个仙君一定清楚。”
纪棠眼里闪过惊诧之色,她极是爱着自己,但不缺自知之明,明梧不能解决的事,足见不简单,她又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是他爱而不得了,她才有替他谋划的能力。
不过,太子殿下爱而不得?纪棠摇摇头,默默微笑起来。
他,不会有这一天的,就凭着那张和叔烨一样的脸。
明梧不懂纪棠为何发笑,眼神又那般暧昧柔和,恰好,他也不想懂,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寻找转生之魂的办法,仙君还记得吗?”
清朗的音色让纪棠回过神来,他问她记不记得,而非知不知道,这已说明了许多。知道她事情最多的便是汀姚,纪棠目光一冷,“你花了多少买来这个消息?”
明梧一顿,对纪棠的突然变色,微感诧异。听说她多则四五个月,少则三天七天,身边就换了一个人,人人也只由此说她喜新厌旧,厚颜无耻,至于喜怒无常的评价却从无耳闻。
他以为,她该是个好脾气的人,珍宝绮罗丢失殆尽,被人指着鼻子叫骂,都没见过她生气,何以他一个问题,倒惹出不快来了?
纪棠话出口,也觉得太冲人,忙笑了笑,“殿下别多心,我只是想着你定然叫人占了便宜去,替你叫屈呢。”
明梧淡淡一笑,“只要最后能找到这方法,吃多少亏,也不算什么。”
听此一言,纪棠心口有一丝疼,还好,只是一丝丝而已。
人死后,魂魄坠入冥界,依个人机缘,或飞升,或转世,或堕入地狱之中。飞升,有接引神仙在万草千水海候着,堕入地狱,鬼差会单个押着送去。转生,则投入六道。前二者,由于人数很少,又有独特之处,随便找到地府官员问上一二,兴许便要眉目。后者,即便知道入了哪道轮回,找个人,依然是沙里寻金。
何况,明梧和孙芳慧之间,还隔了四十年光阴?四十年,保不准她已二世为人,更要从何处寻呢?
纪棠开门见山道:“殿下,是为了幻蝶而来?”
明梧道:“不错,我听人说,仙君曾凭此,在茫茫人海中,与故人重逢。炼制幻蝶,需要生人衣,亲人泪,还有一样东西,在下遍查古籍,仍不知是何。请仙君赐教。”说完,竟拱手给纪棠鞠了一躬。
太子殿下何时也不见给平辈行过此等大礼。
纪棠看着他弯下去的脊背,嘴唇轻抿,久久,没有言语。
她既没有发话,明梧便没有起来。
又是许久。
“请起”二字才被吐了出来。
索索声响,是风拂过枝叶,很轻微平和的响动,听在明梧心里,却如烈日下的蝉鸣,让人心焦。几日前寻得线索的喜悦,在此刻被烧成一地灰烬,散在风中。
竭力稳住方寸,他道:“仙君若是看在下送的礼物太轻,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