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瞪了明梧一眼,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砸吧砸吧嘴,目光在屋子里遛了一圈,就没有了下文。
纪棠原先看他半脸痦子和花白胡须,以及气定神闲的做派,心想他必是厉害的,如今瞧他浑浊眼瞳散发着的不在乎,庆幸还好是沈家,肯花银子也有银子可以给他。
那青年咳嗽一声,捏了捏喉咙,傲居道:“沈夫人没听人说过我师父现在出诊的费用是四十两银子吗?”
四十两银子宛如一声惊雷落入纪棠耳中,她一时忘记痛疼,“啊”了一声,叫道:“怎么这么贵?”
那青年转过头来,打量了纪棠一会儿,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卑贱妾室,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把一通“地租、药材涨价”等大道理省去,只冷笑道:“我师父的手艺就值这个价!没银子,看什么病啊!”
沈夫人给了纪棠一个微笑,要她放下心,而后道:“四十两而已,只要她无事,我们一定重重酬谢二位。”
青年一笑,缓缓道:“我师父顾念和沈老爷的交情,你们家丫鬟也知道,她来后不久,赵府的少奶奶同样差遣小厮来请了,人家可是带了两个元宝呢,我们少东家便说让先去赵家,而后再来这里,谁让我师父是个顾念旧情的主儿,放着白白花花的银子不拿,眼巴巴跑到你家来。”
纪棠见他姿态如此傲慢,心里的怒火短暂地战胜了外伤,似笑非笑道:“出诊是四十两,望闻问切各是多少啊?”
青年见纪棠一个小小妾室竟然上道,喜道:“诊脉二十两,余下各需十两。”
纪棠问:“扎针呢?”
青年道:“四十两。”
纪棠又问:“接骨呢?”
青年笑答:“八十两。”
纪棠再问:“药方呢?”
“也是八十两。”笑容在青年的脸上彻底荡漾开,他笑眯眯地补充道:“药方是药方,药材是药材,你们也不要多跑,就在同济馆把药抓了吧,一共便算是五百两好了。”
“五百两……”青年的每一话都好像石头砸在沈夫人的心里,本以为至多几十两银子足够,结果却要这么多啊,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喃喃片刻,抬眸瞧见纪棠头上的汗珠,不免羞愧起来,若是换了叔烨或千兰,莫说是五百两银子就是五百两黄金她也要拿出来,怎么能到了芳慧这里她就迟疑犹豫了呢?她摇摇头,定住心神,道:“荷书,去取银票给林先生。”
青年大喜,林大夫眼角的皱纹明显了些,他微笑着站起身,眯起眼睛盯着纪棠的脸看,“脸上的伤八成要留疤。”
沈夫人急道:“那可怎么好啊?”
纪棠忽道:“千兰,我有些口渴。”
玄钰端了杯茶喂纪棠喝,“娘,你有什么好着急的?林先生是妙手回春的大神医,他一定是有法子的。”她含笑看那青年,“这位大夫,我说的对吗?”
青年心中一酥,面色带春。他初次到沈家,见这里处处朴素,不像富贵奢华之所,便看轻了他们。后见沈夫人松松拿出五百两银子,可算明白为何十两银子能把自己师父请来。他弯下腰,看玄钰一脸真诚笑意,心情大好,又想这次能大捞一笔,愈发高兴,抬手就摸向玄钰的头顶。
待他的手触及玄钰发间的一瞬,身上如过电一般,密密麻麻的痛从胸部曼延到全身,自己这是被人捶了一拳,青年一手捂住胸口缓解酸痛,一手高高扬起要打玄钰。沈夫人急扑过去,挡在了玄钰和青年之间。青年的手腕已被明梧钳固住,明梧狠狠瞪了他一眼,见那青年回过神来散去周身气力,就一把将他的手甩开,警告他道:“这是沈家,不是你们医馆。”
青年心里开始后怕,既怕自己脑热真伤了沈家大小姐,又怕眼前女孩不知何处来的怪力。玄钰脸上转瞬即逝的坏笑恰合时宜地落在他一人眼里,他瞪大眼睛,惊怖地望着她,不由往后退了半步,见玄钰摇了摇茶杯,似有泼自己的苗头,正要闪身躲避,突感喉头涌上一些东西,忙蹲下身,哇哇吐出一滩酸汁。
玄钰边哭边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动脚?”哭闹质问间,那碗茶水不偏不倚淋到林大夫脸上。淡黄的茶汤从他沟壑纵横的皮肤上缓缓滑落,他原本蓬松的胡须成了小小的一撮,像是老鼠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