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可能不太了解孟灯,也不了解她们之间的事情。大概他只知道李枝梅为了一个人带大孟灯费了多少力气熬白了多少头发,而忘记了李枝梅努力工作,其实早已经错失关心孟灯的机会。
而现在,孟灯不再需要母亲的关心。小时候怕黑的小女孩可以一个人居住,打碎玻璃受伤而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也可以冷静处理碎玻璃和伤口。
她不断成长着,人格更加独立,生活技巧得到学习,她在不断融入成年人的社会,学会一个人。
所以对盛纾的话,孟灯心底没什么反应,但碍于面上,还是露出了善解人意的表情,“没事的,工作忙可以理解,您能来陪着我已经很好了。况且我伤得也不重,也不必让她过于担心。”
“您给她回过信息了吗?告诉她我没事,让她放心好了。”吃完碗里最后一个馄饨,孟灯平静地整理着桌面上的垃圾。
但心里却被复杂的情绪攻击。
盛纾眼中很明显有了几分悲伤,大概在悲伤孟灯的懂事,或者想起一些故人旧事。但孟灯恨透了这样的眼神,好像他们都在悲悯她,高高在上地悲悯她。
他们不懂她的内心,他们只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看不见她用钢铁打造的心脏。
而疼痛带着回忆席卷人残存的清醒,孟灯想起父亲,孟真。
有关父亲的记忆少得可怜,孟灯当时并未记事,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多是由李枝梅和祖母口中拼凑而成的。只有几个画面很真切,比如离别时的那一只气球。
孟真是个很亲和的父亲,和李枝梅的性格可谓截然相反,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像是互补一样在一起了。
孟真沉默寡言,似乎秉行着随遇而安的信条,事事顺其自然。气球从手上挣脱的事情,他说是气球让她明白了珍惜,明白很多事情机会只有一次,明白错过的东西难再得到。
当时孟灯不懂,她觉得父亲在说大话。但后来父亲带回来了那个气球,孟灯就不再计较这件事。现在想来,气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气球了,高兴也不是当初那个高兴了,后来的满足总是让人感到一丝悲伤。
幼时的孟灯不记得,但她曾在家翻来覆去寻找孟真的踪迹,就此她发现了,孟真是一名警察。
一名缉毒警察。
2003年5月3日,孟真从家里离开,李枝梅告诉孟灯,从此她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孟灯只知道那是永生不会再见。
6月26日,时隔54天,孟真牺牲的消息传回家里。孟灯什么也不知道,李枝梅独自一人收到了这个消息。
三天后,李枝梅带着孟灯投奔祖母,定居南城。
这些事情,李枝梅一直没有和孟灯说,她把一切都藏的很深,家里有关孟真的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但万事密必有一疏,早在她藏起这一切前,孟灯就发觉了一切。
知晓这件事情,像一个秘密一样藏在孟灯的心里,也藏在李枝梅的心里,只有她们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年,孟灯总是回忆,所以总在晚上偷声流泪。
她的父亲,一个被埋在所有真相后的人。
他不像是一座嶙峋的山,倒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他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人。但他绝不是一位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孟灯不去恨,就像她不会去恨李枝梅。爱的表达总是错意,那不是天命的安排,但或许原谅是。
孟灯通过原谅,明白发生在母亲一代女性身上的悲剧,明白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复杂,爱与恨交织,情与感结合。
解开生命当中羁绊的结,方能让前路走得更顺畅。
孟灯不记得盛纾是怎么起身将吃剩汤的塑料盒丢掉的,他转身离开了病房,应该是去和李枝梅打电话了。
只有她一个人的病房空荡荡的,但她的病床在窗户旁,她可以感受到春天快来了。
正有一股春暖花开的热意在她身上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