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日子比较特殊,周时寂才通过教官的手机和周骁联系。
雨太大,为了躲避路边的积水,林蝉蹦来跳去。
风也大,吹得林蝉的伞翻了面,要把她掀飞的样子。
恰巧周骁询问他,有没有帮忙照顾好林蝉,周时寂揉了揉眉骨,挂断电话后,把车子开到林蝉身边。
以为人家是要通行,林蝉侧身让道。
黑色的车子却停下来,副驾的车窗降一截,驾驶座里的人靠过来说:“回京大是吗?上车吧。我顺路。”
林蝉根本控制不住呆愣,傻傻站着。
“雨太大,快点吧。”
周时寂的音量比日常提高一些,穿透雨帘的白噪音,传入她的耳中。
副驾的车门,他也从里面帮她打开了。
眼瞧因为自己迟迟没有反应,车里进了些雨,林蝉这才慌慌张张坐入车内。
而周时寂在她上车前一秒,用一块干毛巾迅速擦掉副驾座椅里的那点水渍。
上车后,林蝉立马后悔自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因为她的鞋子和伞带了不少雨水,尤其她的伞,她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周时寂及时解了她的困窘,从置物格取出一次性雨伞袋。
林蝉迅速把滴水的伞套进去。
周时寂又递来纸巾盒:“擦擦脸上的雨水。”
“谢谢领导。”林蝉局促看着自己脚下被她弄湿一大片的地毯,“……领导,有没有鞋套?”
周时寂瞥一眼:“没关系,就是用来踩的。”
“安全带系好。”周时寂又提醒。
“啊,对不起领导!”林蝉想捶爆自己的脑袋,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忘记了。
偏偏越着急,越是一直扣不上。
最后还是周时寂伸手帮她的:“车上光线确实暗了点。”
他果真是大大的好人,林蝉想,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他都为她找了避免内耗的理由。
可林蝉依旧心塞,她一定给他留下了她很笨的印象……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车厢弥漫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林蝉认得,是她第一次遇见周时寂时,长柄伞沾染的味道。
同时也是周时寂身上的味道。
上一次林蝉嗅到,就在两天前,每每靠向周时寂给他翻译,淡淡幽香就在她鼻息间若隐若现。
回忆一经打开,便如脱缰的野马,记起许多当时无暇顾及但都牢牢扎进她脑中的细节。
譬如,他的左边耳朵后面有一颗小痣,他的后脑勺很圆,他餐盘里的圣女果一颗也没碰……
太过安静,周时寂随口拎出话题:“怎么现在才下班?”
林蝉的思绪随之戛然:“领导您也现在才下班。”
“嗯,我有点事。”
“领导您辛苦了!”
“……”突然觉得没法聊了。
林蝉主动问起:“领导,前两天的会议记录您看到了吗?”
说完她意识到不妥之处:“对不起领导!我绝对不是催您的意思!我知道您很忙!您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看!您的方便才是最要紧的!多久我都可以等!”
“……放轻松。”周时寂的语气透一丝无奈,似乎每次遇见她,都需要强调。
“那是不可能的,您是领导啊。”林蝉主打一个实诚。
“我现在只是周骁的叔叔。”
“那您也是长辈。”
“……”
算了,周时寂暂时无视这个问题,说:“你整理的会议记录我粗略看过一遍了,但等周末才能给你仔细批阅。”
林蝉欣然:“好的领导!谢谢领导!”
又不好意思:“对不住领导,耽误您周末的休息时间了。”
“没事。”周时寂始终平视前方,“那天你表现不错。才大二。阿语还只是你的三外。”
“领导您过奖了。”林蝉瞄一眼他线条优越的侧脸,“就因为我才大二三外的水准,差专业翻译太多了,忍受我这么个半吊子,您受累了。”
试图无视的问题,周时寂无视失败:“都跟王远学的?”
“什么?”
“一套一套的官话。”
“啊,不是不是!领导您千万别误会!和远哥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是你的带教,怎么没关系?”
“领导,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林蝉着急,要是和周时寂说几句话,就牵连王远背锅,她的罪过可太大了。
语言果然是高深莫测的艺术,她进修之路漫漫,眼下连怎么挽救她都没头绪。
周时寂倒给她提供了思路:“和王远没关系,就收一收你的话,少喊几句‘领导’,也别来辛苦不辛苦的。”
林蝉很无辜:“可我真心觉得您辛苦啊……”
不是官话,更不是奉承。
但既然周时寂好像很排斥,林蝉决定以后在心里悄悄说。
察觉情境似乎演变成领导批评小朋友,周时寂换个话题,缓和气氛:“这段时间实习感觉如何?”
一出口,周时寂发现,林蝉的腰背重新挺直,像接受领导考察工作。
“感觉很好~学到特别多的东西~远哥很照顾我~谢谢——周司~”林蝉说完同样在心里懊恼。
怎么回事?虽然成功把“领导”替换掉,但连她自己听着都还觉得满口的场面话。
心里欲哭无泪,林蝉嗓音弱了两分:“周司,我发自肺腑的。”
周时寂……相信。基本能肯定,她确实不是故意的,是还没找到和他交谈的正确模式,就像他也还没找到和她交谈的正确模式。
这时,林蝉的手机进来电话。
舍友打的,关心她还没有回学校的人身安危。
听完林蝉报平安,两位舍友拜托她到校的时候帮她们买宵夜。
林蝉看透一切:“你们分明是为了宵夜,担心我不过顺便。”
两位舍友在宿舍哈哈狂笑。
结束通话,林蝉记起自己还在周时寂的车里,不由又悄悄瞄一眼周时寂。
拿不准最后舍友的笑声有没有泄音、让领导觉得吵闹。
或许,她应该报完平安就挂电话,不该在领导面前和舍友多聊了两句“家常”,万一领导觉得她不尊重他?
便听周时寂问:“照片发给你家里人看过了?”
他刚刚无意间瞥见,她的手机屏保设置成之前他在蓝厅帮她拍的其中一张半身照。
“看过了。我妈妈说拍得太好了。”
“你老家好像是在W省的清荣县?”
“对~就是清荣~”
这次周时寂的话题切入总算精准,林蝉的话匣子打开,叭叭地讲个没完,先骄傲地将她的老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之后周时寂也不记得自己问了她什么,她开始汇报她从小到大的各项成绩和荣誉。
有些内容曾在她的简历上看到过,现在被她细化开。
倒听不出任何炫耀她从前多么优秀的意思,周时寂觉得更像……她把他当成阔别多年的亲近的长辈,好不容易重逢,她迫不及待地告诉长辈,她没有辜负长辈的期待。
虽然,他前面刚强调过,他是周骁的叔叔,她和周骁一样视他为叔叔,完全没问题,但显然又有不同之处在其中。
周时寂感到些许古怪。
不过周时寂没有打断林蝉。
照理应该很无聊,他莫名听出些趣味。
总比最初她一声不吭,抑或满口领导,来得强。
糟糕的交通带给人的焦躁,和他心底原本滞留的一丝沉闷,恍惚间都被她清脆的声音挤走。
林蝉。周时寂忽然在想,她这个名字,看似简单,其实很好,也特别适合她。
不是说她跟夏日的鸣蝉似的聒噪不停,而是其中“蝉噪林逾静”的深意。
“后面有矿泉水,你可以喝。”
林蝉的脸颊腾地一热:“对不起周司,我话太多了。”
“没有。”趁着红灯,周时寂特地转头,对她露出笑意。
这笑,和平常在记者会上他的端方浅笑不一样。
可她道行欠缺,无法分析具体区别在哪里。
总归,因他的笑,林蝉晃了一瞬的神,脸颊也无端升高一分温度。
赶忙转身取矿泉水,压一压自己的唾沫横飞和面红耳赤。
被她从后座抓来的,却不止一瓶矿泉水,还有一支折断的白色菊花。
像是从一整束白菊上面遗落的。
林蝉立刻想悄无声息放回后座。
周时寂已经收入眼中。
他无需解释什么。
然而,可能被她方才的滔滔不绝勾出一点聊天的欲望。
鬼使神差间,他就是开了口:“周骁的爸爸,今天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