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喃喃着,声音又低又小,更像是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哭出来。长姐大人说,要哭出来。”
花蛇们伏低身子,以毫不起眼的速度分成两组,从左右围住布鲁斯。葛温德林向前跪坐,移近那个被预言为不会离开自己的人,他有些向椎状缩紧的双瞳里,是对方求救的眼神。
他伸出双手捧住布鲁斯的两颊,掌心完全覆盖住对方泛黄白色的脸庞。手背上泛着冰莹的水光,是还未蒸发的泪迹,在亚诺尔隆德的光中,与布鲁斯的眼连接一片,就像是布鲁斯哭出的眼泪划过了葛温德林的手背。
然后。
泪水积在他的指侧,像是流星淌过他冷白的手背,汇入水迹,共同滴落而下。
布鲁斯挣开葛温德林的手,双手捂脸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
葛温德林侧低头,笔直脊梁,聆听他的哀伤。
人类的泪水,比他温热。
良久。
葛温德林从枕头下掏出长姐送他的黄金琉璃瓶,滴落细流汇在掌心窝处,向前抛洒落在布鲁斯的眼睛上,人类积起血丝的眼瞳,还有红肿的眼皮倏地消肿。
布鲁斯呆呆睁眼没有说话,他不敢闭眼,一旦世界黑下,血迹与父母横倒的尸体就会一点点放大占满他的视野。
“你会怎么做?”他嗓音粘连而又沙哑。
葛温德林没有想法,转问道:“人类会怎么做?”
布鲁斯毫不犹豫:“复仇。”
“那布鲁斯会怎么做?”葛温德林问道。
布鲁斯呼吸一滞,暂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他有复仇的能力,从葛温一家这里随便获取些什么,然后查到凶手的身份,他能轻而易举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凶手躺在他父母倒下的位置,身上豁开同样的伤口,流同样多的血,甚至可以更多。
但从极端的、本能的、痛苦的复仇想法向更深、更下层伸出触角,却只能触摸到一层浑清的屏障,阻挡住了他去找到凶手、杀死凶手。
那层屏障不知从何而来,但早已植根于他的思想之中,在他强迫自己重复想象杀死凶手时,总能想起父母鲜亮的面庞。
以及阿尔弗雷德。
阿福不会同意他走上这条道路。
“你需要时间想明白。”葛温德林替他作出回答,接着又说道:“我在等你的答案。”
“无论你希望做到什么,你的世界找不到的,在火之时代皆可寻到。”
“若吾力之所逮,出口要求便可。”
“谢谢你,葛温德林。”布鲁斯组织不起措辞,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
“阿福要担心了,我得回去。”
“嗯。”
看着布鲁斯拿出胸针,葛温德林突然若有灵感:
“你要好。”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布鲁斯在世界之桥前骤然回望,他本能回应一句话,但经历过后只有沉默。
“布鲁斯少爷。”重新回到小巷,天色朦胧亮光,他不顾周围,看见了前方等待良久的人。
布鲁斯飞扑进阿尔弗雷德的怀里。
阿福屈膝微蹲,牢牢将布鲁斯抱在自己的臂膀里,他想用尽全力,却怕小孩子感到疼痛,只绷紧了自己的肌肉。
“我们回去。”阿福的呼吸贴近布鲁斯的脸侧,他用经历过风霜的右脸颊去触碰孩子的左脸:“别怕。挺起胸膛。”
他感谢这世上有另一个世界当布鲁斯的避风港,感谢当初的自己没有阻止布鲁斯。
他把孩子揽在自己的腿侧,周围空荡,闻着余血的豺狼苍蝇都被他驱离在外。
两人快步走出巷口,阿尔弗雷德拉开车门,看到布鲁斯在进车之前停驻脚步。
回头望向小巷。
过于意外,阿尔弗雷德来不及反应,过后才挪移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布鲁斯低下头,板正坐在车的后座,阿福打开前门,坐在驾驶座上,快速掉头:“别看。少爷。”
宝石传送极速,或者说那个人的枪口非常快地转向了他,布鲁斯其实对于那条小巷的印象很模糊,他并没有看清父母倒在地上失去生命的样子。是大脑一帧帧慢放了两声枪响过后的一切,为他鲜活地演绎出了最终的结局。他每次眨眼时,一拉长闭眼的时间,就能看到狭窄模糊的黑巷和无比明显的尸体。他甚至能数清母亲的珍珠项链散落的位置,有几颗被凶手拿走,有几颗掉进排水沟。
还有凶手跌跌撞撞从左边冲出深巷的身影。
这些他没有看见的真实。
“阿福。”
“那是我的恐惧。”
布鲁斯用那回望的一眼,擦除记忆中事发环境上蒙着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