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心中小小的波动了一下。她原本只是顺口鼓励说出来的话,没想到这孩子真的有这个想法。不过这两次相处下来,她也发现了倾奇者天然和直球的属性,倒也不怎么意外。
祀便也直白地说了:“我诸武精通,除了灵力幻化的星索,在日常使用中会很方便外,最喜欢用长剑……你锻造自己最拿手的就好。”
“我明白了。”倾奇者点点头,把这段话记在心里。
“对了,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个。我发现了一处很不错的观景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落日?”绕了半天,祀终于想起来自己过来找他是要做什么。
听到祀又来邀请他一起出游,倾奇者内心是雀跃的,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好啊。可是,我还没有给桂木大人说……可以等我先去给他报备一下吗?我怕他会担心。”
祀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放心,我已经给丹羽说过了,他会告诉桂木的。”
“那我们走吧。”
这次的路线和上次的略有不同,他们走过上次有七天神像的地方,一路走到了海滩边缘。
祀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我听说那边晚上的海滩有荧光,不过今天就先去我说的这边吧。”
“好。”倾奇者本就是跟着她走的,自然是她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决定好了方向,俩人一起去往目的地。
路上,这次是倾奇者先起的话题:“祀,你是旅者,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呢?我从醒来就一直在这里,还没去过其他地方,有点好奇。”
“我去过很多地方,七国几乎都走了一遍吧。”
“都走了一遍吗……那你最喜欢哪个国度?”
“璃月。”
祀几乎是秒答,片刻后笑了一下,“也不能说是最喜欢吧,我来到这个世界,游历的第一个国度就是璃月,也在那里待的最久……说起来,我有点想念故人了。”
想念故人,是要离开这里了吗?不知为何,倾奇者感觉有点难受,“那你要去看他们吗?”
“还是不了吧,”祀摇了摇头,有些怅惘,“时间过去太久了,万一故人早就忘了我,或是变化太大。见面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祀张开手,感受海风从指尖穿过,微凉的海风拂过心间的忧愁,“我现在就是想在稻妻多待一阵子,等这个岛转完了,再去下一个地方。”
忽然,她张开的手被人握住,体温略低的手指代替海风,从她指尖穿过。
祀低下头,少年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带着期盼,“你可不可以在踏鞴砂多待一阵子?至少可以让我把武器送给你。”
祀有些讶然,倾奇者总是能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些事情,带给她惊讶的感觉。
她没有松开,只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道:“这可由不得我。”
倾奇者身上交错着无数因果,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就会牵动历史进程。她不知道那个改变的节点在什么时候,也无从决定她到底能在这里留多久。
祀所说的那个观景点在一片海滩上,走过一片没过脚踝的海水,有一小片凸起的陆地,御伽树在土层厚的地方生长。
他们终于来到这里,太阳也顺着踏鞴砂的山坡渐渐落下。
等到太阳彻底被踏鞴砂的地形挡住,四周的海面都浸染上丹霞,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好像起了雾,雾气从海面偷走一部分色彩,把自己也染成绚烂的红。
“这个地方,虽然看不到落日浸入海平面,但是海面和晚霞渲染出来的美景,也很壮观。”
祀很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景色,她极目远眺,神色恬静而温柔。
倾奇者的注意力并不在海面的景色上。他突然发现,祀的湛蓝色的眼睛也如海面一般,被晚霞镀上了鲜艳的色彩。
温柔的霞光拂过她的脸颊,他竟在这瞬间知晓了“美景”的含义。
-借景之馆-
回去的时候倒是出了点小插曲,因为天色已晚,他们走过海水的时候,偏离了来时的路线,以至于祀和钻出海床的藤纹陆鳗鳗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倾奇者明显感觉到祀一瞬间就握紧了手,而她头顶的狐耳也炸了毛。
祀神色复杂,迅速移开视线,略显艰难地说:“额……我们,绕道,不要让我看见这种滑溜溜的海鲜!”
等到他们终于远离了海滩,祀才终于从炸毛的状态恢复正常,就是神态有些萎靡,“怎么回事啊,之前过来的时候也没见有……呃,还是不要再想了。”
祀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刚才回想起来的东西从脑海里甩出去。
倾奇者记下了她的自言自语,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不能给她做鳗鱼茶泡饭了。
于是在回去的第二天,倾奇者在做饭的时候,开始尝试做出不需要添加鳗鱼、或者是能把鳗鱼藏起来的茶泡饭。
去掉鳗鱼的茶泡饭总是觉得缺少了点味道,桂木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尝过他替换掉鳗鱼的茶泡饭之后,终于在倾奇者添加了梅子干的那一碗中给出了“相当不错”的评价。
与此同时,倾奇者也终于迈过了打铁的那一关,真正开始锻造。
他早已在心中勾勒好武器的模样,每一锤下去,铁块在他手底下渐渐显出武器的轮廓——那是一柄长剑。
此时的祀已经在踏鞴砂生活了快一年,因为当初倾奇者说要送给她一把武器,她就真的在这里多待了好几个月。
这几个月里,她时不时就带倾奇者出去玩,以至于桂木看到倾奇者不在锻造屋,就知道他是跟旅者小姐出去了。
这天她才来到锻造屋,见到倾奇者还没来得及开口,倾奇者就先看见了她,少年灿然一笑,道:“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祀那来去无踪的样子,再加上她莫名稀薄的存在感,想要知道她在哪里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倾奇者也找不到她,只能一直在锻造屋等祀来找他。
“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倾奇者停下了打铁,简单收拾一下就走了出来,“以前都是你带我出去,今天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倾奇者难得主动提出邀请,祀自然不会拒绝,“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就出发?”
少年点点头,“嗯,现在。”
祀调侃道:“不去和桂木报备一下?”
倾奇者抿唇一笑,不见窘迫,“你来的时候,肯定和丹羽大人说过了。”
祀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这次终于记住了。”
倾奇者拿起桌子上的白色绒球,挂在金羽上。
祀见他这般小心翼翼,提醒他:“这个绒球上面有我的灵力,只要你别把它扔火堆里,只是沾上火星是不会有损伤的。”
祀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不确定你是否特殊到可以不用凭借信物来记住我,所以这个信物也是给你的选择。”
在未来,她离开之后,倾奇者可以选择记住她,还是遗忘她。
“给我的选择吗?”倾奇者轻声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抚摸着绒球,又触摸到下方冰凉的金羽。
祀:“走吧,我挺好奇你会带我去哪。”
倾奇者放下手,“好。在那里,我还想送你一件礼物。”
这次是倾奇者领路,路有些偏,不过明显能看出,他是仔细选过的一条比较好走的路。
只是……
看着周围越来越熟悉的景色,祀渐渐猜出来倾奇者想带她去哪里。
直到那条裂缝出现在祀的面前,她在心中长叹一声:果不其然。
这个地方,她在逛神无冢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进去之后,看到华美的宫殿,火红的枫叶,就知晓了——
“这里,是我被桂木大人发现的地方。”
倾奇者领着她来到枫树下,有片红叶翩然飘落,他抬手去接,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的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这片枫叶,片刻后闭了闭眼,合掌将红枫贴近心口。
他道:“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不是人类,我只是个……人偶。”
祀在来时的路上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所以并没有特别惊讶。
少年也看出来了,他轻笑一声,“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不过没关系,这和我接下来想说的不影响。”
他在树下缓缓踱步,望向头顶的红枫,“不知道多久以前,我在这华美的棺椁中醒来,每日对着枫树和雕花窗柩发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空洞、乏味。渐渐地,我失去感知……”
少年语气渐渐低迷,好似回想起那段无味的时光。转瞬间,他又扬起了嘴角。
“是桂木大人带我出来的,他和丹羽大人一起带我回的踏鞴砂。在踏鞴砂里,他们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学到了很多,他们都把我当家人一样看待。
“可是……我和他们是不同的,我从一开始,就缺少了心。”
倾奇者茫然地摸了摸心口,指缝间露出的枫叶,红得像鲜血,像心脏,“我的这里,是空的。我想作为一个人类生活下去,可是它始终提醒我是个非人。”
少年低眉,茫然无措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碎。祀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他放在心口的手。她握上去的时候,有细碎的痛感自指尖蔓延到整个手掌。
祀无视了这种疼痛,面不改色地拉下倾奇者的手,取出他攥在掌心的枫叶,刚打算扔掉,想了想,又放进自己的储物空间里。
祀说道:“你就是你,哪有什么非人不非人的,有自己的意识和情感,就已经可以证明了……”
……好吧,看倾奇者茫然的模样,她说的这句话又被屏蔽了。
祀沉默着和倾奇者对视几秒,最后败下阵来,“你不是说,要在这里送我一件礼物吗?”
“……嗯,是的。”
倾奇者意识到,刚刚祀好像是要对自己说什么的,可是为什么,她经常会想说却说不出来呢?
少年道:“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祀松开了手,手掌原本细碎的痛感已经剧烈到让整只手都麻木。她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指尖,判断出刚刚扰乱的因果,应该对正常历史进程没有大碍。
看来,影对他的放弃,极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对自我的认知。而这种认知,祀不能去扭转,因为这涉及到了之后的因果。
祀看着少年走向旁边屋子里的背影,终究还是有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这么深的因果,怕是日后再相见,也不敢相认了吧。”
思绪并未飘走多久,倾奇者就抱着一柄长剑走了出来。
倾奇者拂去剑鞘上沾染的尘埃,递给祀,“这是……我为你锻造的长剑。我见你喜欢蓝色,特意寻了块蓝宝石作点缀。你会喜欢吗?”
祀接过长剑,剑柄打磨的很好,握在手里有点分量。拉开剑鞘,剑身两侧开锋,中间带有引血的凹槽。随意地挥舞两下,可以听到破空的声音。剑柄到剑身的中心镶嵌着一颗蓝宝石,折射着光芒,照亮了祀的眼睛。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发自内心的开心,“谢谢你,我很喜欢。”
见到祀的笑容,倾奇者也很高兴,“你喜欢就好,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少年看着她,神色认真,“你常常带我出去,带我去看不同的景色,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奇妙的一面。这些,理应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陪伴我,谢谢你把我当做朋友。
“哪怕……你终究是要离开。”
-倾奇者-
他很早就知道祀要离开了。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大概是那一天晚上,去荧光海滩的时候。
冰凉的海水没过脚踝,荧光随着波浪时隐时现。
她忽然感慨说,荧光转瞬即逝,就如昙花一现,美丽却又短暂。
他当时不知道昙花是什么,就问了她。
祀回答他:昙花啊……花朵很美,香气四溢,可惜花期太短,只在夜里绽放。开花时虽然惊艳绝伦,可是它凋谢的速度太快了,人们还没有从它的美丽中回过神来,它就要凋零了。
他那时候还是不太明白,转瞬即逝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她说——
“现实的昙花凋谢了,心上的却不会。就像人虽然离开了,可是只要有人记得,那他就依然存在。”
后来,祀离开了,给他留下了昙花一现般的回忆,和金羽上多出的白色绒球挂件。
后来,踏鞴砂的人们渐渐忘记了她曾来过。
后来,有位自称来自枫丹的机械师,改造了锻造技术,修理御影炉心。
后来,御影炉心出了问题……
-昙花一现-
他被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背叛了。
祟神污染影响着踏鞴砂的人,他拿着金羽、带着众人的期望去鸣神岛求助,可是雷神不见他,那个狐狸宫司说好要帮忙的人却找不齐。
他等不起,又回到踏鞴砂,而那个机械师告诉他,御影炉心出了问题,踏鞴砂的人们逃的逃,死的死。人们等不到救援,他们要关闭炉心,于是选出身为人偶的倾奇者去关。因为他不是人。
……从御影炉心出来后,他不愿再回到踏鞴砂。他近乎是逃避一般远离了那个地方,那个曾经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开始流浪,流浪途中,他和一位身染怪病的小男孩相遇了。小男孩被自己的家人抛弃,和他同病相怜。
两颗孤单破碎的星星短暂地并行。
后来的他,带着小男孩去了借景之馆,然而命运相似得仿佛是一个笑话。
……在那之后不久,小男孩也永远离开了他。
“骗子。居然就这么死去……背弃与我的约定。”
他狠狠地咬着牙。发誓再也不要哭泣的他,为什么止不住泪水?
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所在乎的,所珍视的,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被剥夺?!
为什么……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泪流满面地肆意大笑着。
“昙花一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转瞬即逝的美好,拿什么保留?又能留下什么?!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在……
汹涌的大火烧掉了所有存在的痕迹,他站在屋外,一把扯下胸口挂着的金羽,连同上面的白色绒球,一起扔进了火里。
-流浪者-
在智慧主小吉祥草王的帮助下,他恢复了被“他”删除的记忆:离开稻妻的他去了至冬,经历了博士的各种实验,被女皇赐予“散兵”之名,是愚人众第六席执行官,曾以七叶寂照秘密主为号,妄自成神……
还有,这次作为流浪者的他,没有扔掉金羽和白色绒球,恢复记忆的同时,他也想起了这段被他选择“遗弃”的过往。
“呵。”
流浪者发出一声嗤笑。
巨大空旷的净善里,不止有他、草神,旅行者荧和派蒙,还有一位随着荧一起过来的狐耳女子。
“见到这样的我,你还敢相认吗?”
流浪者看着祀,面露挑衅,“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呢……怎么,终于愿意来看望故人,而现在的我却让你失望了?”
祀回望他,不变的容颜好似一如从前,几百年的时光也不见在她身上驻留。她摇了摇头,只是说:“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愿意与过去和解的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