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回到神殿处理事务,笔尖悬浮在空中,却迟迟不能落下去。半晌,他面无表情地搁下笔,转而开始按揉太阳穴。
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头痛,或许在某次批改堆积如山的文书时,亦或是看到偃甲鸟向他飞来……
他记不清了,只知道不知何时就多出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和时不时到来的神血灼烧以及排山倒海的病痛相比,这点疼着实算不得什么。
可这点微小不适总是在安静时突然造访,总是让他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沈夜没有睁开眼睛,他不必抬头去看,也知道是谁,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对方的脚步声。
对方停在他的身后,他能感觉到对方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将冰凉的手覆在他的太阳穴两侧轻轻按揉。
沈夜没有动,那手的主人像是得到特许一般,劲力稍微大了些。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人,熟悉的一切……
沈夜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谢衣。”
那双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至之前的节奏,可沈夜没有注意到。
温热的手覆在他眼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的声音。
“师尊,公务虽重要,也要适时休息。”那人轻轻说,“或者,弟子可为您分担些。”
“哦?今日怎这般通晓事理?”
“这,弟子一向如此……”
他轻哼一声,摆明了不信:“无事献殷勤……说罢,又怎么了?”
那人心虚地轻咳:“先前那偃甲兽,弟子想到一种能让其威力更加巨大的方式,只不过,咳……材料,有那么一点短缺……”
“你何时能将对偃甲的心思分出一半来到公务上,本座也就不必如此头疼……不然本座如何能放心将大祭司之位传给你?靠你的偃术?”
“……师尊说的是,弟子……只是偃术也并非……”
他闭着眼睛,感受这双手在他的要害部位按来按去,明明是极危险的举动,他却偏偏放任了对方的“胡作非为”。
“……谢衣。”
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撕咬,切割,然后像饮一杯黄连酒般咽下,上下都浸满了苦涩。
“谢衣已经死了,”七杀祭司堪称平静地陈述,并不在意他的神情如何恐怖,“他已经死了。”
……谢衣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死的。
瞳在逼他承认这个事实。
区分一个人是否存续的关键是记忆,就好比同一个命魂转世后也和前世无甚关联。
初七没有记忆,从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无论沈夜是否承认,除了和谢衣一般无二的样貌,他和谢衣哪里都不像。
初七不是谢衣……可初七就是谢衣。
他不许别人再提起谢衣,他一直保留破军祭司尊号,就好像谢衣仍在下界逃亡,终有一日会回来……然后成为他的接班人,成为干干净净的大祭司。
可他知道,那是假的。
谢衣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也不会遂自己的心意,所以这一切没有意义。
“初七。”
那双手几乎是在发出声音的同时离开了。
“主人。”
沈夜没有抬头,只是挥了挥手:“退下。”
那道微弱的气息消失了。沈夜知道,初七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谢衣应该恨他的,是他将谢衣强留在人世间,是他让谢衣双手沾满鲜血,是他将谢衣变成自己最痛恨的样子。
“……初七。”
“是,主人。”
“你恨我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杀手一动不动,掩藏在面具下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殿内另一个人。
于是,他没错过对方近乎消音的喃喃自语:“你该恨我的……”
初七没说话,但他缓缓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