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钟用手捂住脸,半晌之后,才状若无事地低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两夜。”
瞳半靠在轮椅上,偃甲手指灵活地敲击扶手,似乎是在考虑从哪里说起。最后,他终于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应钟:“……”
他环视此间,发现数丈外的墙壁旁,数不清的陶罐整齐排列,无数蛊虫在罐中爬动的声音钻入耳膜,令他浑身恶寒。
瞳看到他铁青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勾了下唇角,虽是极快的一下,可还让应钟眼尖地看到了。
你是笑了吗?你是笑了吧!
“堂堂天府祭司,竟然怕蛊虫。”他转过轮椅继续收拾手中的器具,“这次给你治疗用了好几只珍惜蛊虫,记得赔我材料。”
应钟面色惨白,感觉身体里好似有无数只虫子在爬。
瞳看够他的变脸笑话,内心满足,面上却丝毫不显:“好消息是,病症已得到控制,不过每隔几年还得来这里做个检查。其实我倒不介意多一个上好傀儡……”
“好了你不用说了。坏消息呢?”应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逃避般地问道。
“对你来说,这也不一定是坏消息。”
瞳的动作顿了一下,正色抬头:“你身受重伤需要静养,这之后至少大半月不可妄动灵力。这倒还好,麻烦的是又被魔气熏染。”
“魔气……是说那雾气?”
“不错。”瞳点了点头,“你先前几度暴走,或许与魔气有关。幸好被我成功压制。否则……呵。”
应钟默然。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与手臂,诡谲的纹路已经退去许多,但还有一些固执地留在皮肤上,像是个模样奇特的伤疤。
他不想再看,嫌弃地找到之前的衣服,只穿一件便不肯再穿。
“你先在此停留两个时辰,没有问题再走。我休息一会……”瞳靠在轮椅上闭眼,不再理会他。
应钟:“我换个房间。”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表情复杂地说了句:“多谢。”
脚步声逐渐远去。七杀祭司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几个时辰后,不提他是如何不用灵力潜入自己的神殿,又是如何破开寝殿里自己设置的重重防御……
反正应钟将自己打理妥当,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看不出之前受了重伤的模样。
神殿一切如常,祭司见他露面,来向他禀明这两日的神殿事务。
沈夜是秘密将他送到瞳那里去的,索性他平日也经常为了做研究而闭关几日,所以除了寥寥几人,无人知晓他受了重伤不得动用灵力的事。
他暗自松了口气,但下属的欲言又止,又让他的一颗心微微提起:“怎么?有事说事,不要做那副表情。”
这个祭司是他殿内分管外务的中阶祭司,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她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天府大人,之前神殿放出风声,说大祭司要和心魔结盟之事,是真的么?”
应钟眸色渐深,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是昏迷了几天,而是昏迷了几年。要不何以世事变幻如此巨大,让他有些跟不上进度。
在下属看来,天府祭司早已有所决断,他的沉默只是恼怒于自己的僭越,于是连忙低头认错,错过了应钟迷茫的目光。
“此事没有定论之前,本座不想听到殿中祭司谈论此事。”
“……是。”
应钟拂袖离去,径自去寻沈夜。
之前瞳语焉不详,对于心魔的处理以及一些后续,还有许多事要与大祭司商议。
不过结合刚才祭司所言,他已经知道沈夜想做什么了。
……与心魔结盟。
*
“师尊,与心魔结盟万万不可!”
沈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突然感受到剧烈的头痛。他想到城内或许会有很多人反对,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可他唯独没想到最先跪在他面前反对的,是他的好徒弟谢衣。
他终于正色,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也是第一次直面对方的坚定和执拗。
或许从前也是有的吧……只不过之前是对旁人,是对偃甲,而不是对他。
他勉力缓声道:“谢衣,若我们不与心魔结盟,族人要如何在下界生存?”
谢衣哽了一下,依然坚持:“之前下城一事,足以看出魔气危害之甚,族人能否承受尚未可知,况且我们烈山部身为神农后裔,怎可与心魔沆瀣一气,戕害下界黎民?”
“沆瀣一气?”沈夜冷笑,“你告诉我,除却感染魔气,举族迁往下界,更有何法能挽救我烈山部?”
“弟子不知……可弟子已知如何破界,只要寻找罕有浊气之地,我们便能——”
“若是终究无法找到属于我们的一处天地,你要我用全族的性命去赌?谢衣啊谢衣,我竟不知你如此天真。”
“可是师尊——戕害下界黎民,把族人都变成半人半魔的怪物,这样的延续,有何意义?”
“我希望你明白,无论尊严、正义、信念还是坚持,都只有在能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我能做的……只是尽力让族人活下来。”
“师尊,请恕弟子,无法苟同。”
沈夜摇了摇头,疲惫地打断他:“多说无益。此事已定,不日祭典就将正式宣布,我不想再听你与我争辩此事。”
“师尊!”
“无意打扰……我只想知道,与心魔合作这件事,是否有经过沧溟城主的同意。”
神殿内吵得分外投入的两人同时噤声,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应钟站在大门处,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