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个调查结果,沈夜嗤笑一声,也不觉得意外。
谢衣却郁闷得很。这算是他的失职,看着卷宗上那一个个“病逝”的名字,心底涌上一波又一波的愧疚。
如果他敏锐一些,能早发现,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惜没有如果,人心比偃甲复杂太多,他虽能读懂,却觉得很累。
怀着对族人的愧疚,这些时日他时常埋首于繁杂公务中,有一日在新送来的文书中发现一个让他意外的名字。
他不认得这人是谁,可看落款却是之前他一直怀疑却找不到证据的崔灵镜,去世的人是他母亲。
谢衣为了查找证据以及慰问同僚,特地去看了看他,没想到却被赶了出来。他有些讪讪的,毕竟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喜欢他,可此行却让他有了些想法。
崔家院子里还有没用完的燃料和药材,看数量明显不是他能轻易得到的,其实谢衣已经可以肯定之前那件事是崔灵镜所为,大约是为了救他患病的母亲。
没有证据,谢衣也不能随便指控,他只是愈发愧疚,虽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愧疚什么。
沈夜批完文书,时间已经不早,于是转道去看望小曦。听侍女说之前华月已经将小曦哄睡着,便只是远远看了一会,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却没想到在殿门前见到蜷成一团的徒弟。
许是等了许久,谢衣神色迷蒙地睁开眼睛,头脑还不甚清楚。看见是他,眨巴一下眼睛,没什么反应。
沈夜:“……起来。”
他没问谢衣怎么等在这里。谢衣一向懂事,露出这般神色必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如果他想说便说,不想说,仅是陪着他也好。
谢衣乖乖跟进来,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萎靡。
他拿出不知从哪里来的酒坛,对沈夜微笑:“师尊要不要尝尝徒儿的酒?”
“你酿的?”沈夜眉梢一挑。
“半年之前……”谢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夜沉默,然后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下”,随即不知出去转去哪里,等他出来时,也提着一坛酒。
谢衣的眼神亮了一下。
沈夜先尝了尝谢衣拿来的酒。度数很浅,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饮品,不过还是挺不错的。
谢衣则倒了沈夜拿来的酒,那酒存放了许多年,醇厚辛辣,比之前应钟的酒还要厉害,他只觉得自己吞了一团火,然后思绪就瞬间慢了下来。
他侧过头去看沈夜。大祭司未来得及脱去他那身累赘的袍服,整个人华丽又端庄,眉眼冷淡威严,只是一个安静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平白多了些许柔和。
他不禁有些想嘲笑自己,自己这遇事就想向师尊倾诉的毛病到底是何时养成的,难得师尊一直纵着他,衬得他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想起自己对师尊说过,要让族人过得更好一些。这么多年过去,他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有没有让族人过得更好,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他心想,若是自己处在崔灵镜那样的处境,父母重病,只是贪些资源便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他会不会去做。
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不甚熟悉的族人——他也不知该如何选。
家人早已成为一个遥远的符号,现在若提起家人,他心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沈夜的模样。
可若是师尊……不不不,师尊那么强大,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想。
谢衣下意识否决了那种可能性,不知是太过信任沈夜,还是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谢衣抬头,却见沈夜微微一愣,这才发现适才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沈夜道:“我是烈山部的大祭司,一切自然为族人考虑。再说……”沈夜面不改色地将烈酒一口饮尽,宽大的袍袖遮住他讥诮的表情。
谢衣没注意到他的未尽之语,只觉得师尊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
“我……弟子也这么想。”谢衣红着脸,学师尊一口饮尽,然后感觉到头更晕了,“只是真到了选择之时,难免会有所犹豫吧……我想不到那是什么感觉。”
沈夜没有搭话,只听谢衣话头一转,开始胡言乱语:
“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在胡说什么?此事与你有何关联?”
“若是我、是我主事……定不会让此事发生……”
沈夜默然不语,半晌,摇头失笑。
祭司早非上古时代那般尊崇,如今族人想做祭司,无非就是想过得比平民更好一些。祭司不会去体察平民苦痛,就如同高阶祭司随意惩处低阶祭司一般。
大祭司之位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只是因为他们看到这个尊位的一手遮天,翻云覆雨。可在他看来,他们所有人,都是这座城的囚徒罢了。
可是,谢衣……让他好似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缕光。
一坛烈酒大半进了沈夜的肚子,沈夜常年苍白的面色亦是红润了几分,谢衣却已经迷迷糊糊,双眼蒙了一层水雾,呆呆地看向某处。
沈夜换完衣服回来,谢衣还是那个姿势,只不过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
“谢衣?谢衣?”
沈夜轻轻拍了拍他,见没有反应,便也不再叫他,一只手伸入他腿弯,另一只胳膊搂着后腰,将谢衣整个抱起来放到床上。
谢衣好似清明了一瞬,他目光躲闪,然后复又紧紧盯着师尊的侧脸。他勉力扯掉累赘的外衣,见师尊将要起身离开,突然双手抱住沈夜的脖子。
沈夜:“!!!”
他身子晃了晃,许是酒意作祟,没能躲开徒弟的偷袭。
他深知对酒醉之人是讲不通道理的,可谢衣的胳膊此刻像个铁箍,随着他直起身,谢衣也半挂在他身上,这委实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
他只好俯下身缓解压力,却没想到谢衣眼睛一亮,立刻欺身而上,在他唇角留下一个带着酒意的吻。
沈夜的头轰地一下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