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钟接过浅酌一口,微微一笑:“怎么不去找大祭司?”
谢衣眨眨眼:“是师尊让我来敬酒的。”
应钟转头看去,只见沈夜端起酒盏向他这边遥遥一敬。他失笑,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他看向谢衣,谢衣穿了一件绿底白袍,比之神殿上见的那一面放松许多。想起当年的初见,他随意问道:“你父亲还在么?”
“父亲……不久前已经过世了。”
“……抱歉。”应钟又倒了一杯酒,心底略有些发闷。他还没收到文书,想来是这几日的事。
“无妨的,”谢衣反而安慰起他来,“我已经被师尊安排在神殿里住了,师尊对我很好。”
“也好,你跟着大祭司好好学法术,将来也能……”
“能什么?”
“不,没什么。”
说话间,余兴节目已经结束,他余光看见沈夜已经不见了,高阶祭司的席位空了一小半。
族人看见大祭司离去,气氛更加热烈,已经有人开始互诉衷肠,相约起舞。
应钟揉了一下谢衣的头,笑道:“你也去玩吧。”
谢衣笑着起身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向他:“天府祭司不去与民同乐吗?”
“不必,”应钟用手按压着额角,摇头,“我有些醉了。”
“那天府祭司保重身体!”
谢衣摆摆手,转身钻进人群中。那背影像是典籍中记载的飞鸟,动作迅疾且活泼,又像一缕炽热的阳光,仿佛能驱散人心底的阴霾。
……年轻真好啊。
淡淡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应钟起身离去,将热闹的人群抛在身后。待过了几扇大门和殿宇,音乐声和欢笑声也渐不可闻。
应钟脚步一转,无数次踏上寂静之间的阶梯。
沧溟沉睡的时间愈发长了,这次她没有醒来。
一阵风吹过,头顶无数矩木枝叶沙沙作响,是这片寂静之地的永恒旋律。风吹过沉睡女子的衣襟发梢,将头发与耳坠的金色流苏吹得微微晃动。
应钟适才诓谢衣说自己醉了,可现下他面对着自己爱慕了几十年的女子,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
“我好久没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一定很寂寞……”
他轻声说着,仿佛是在说给路过的风听,回应他的也只有矩木枝叶的沙沙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连阿夜都收徒了。”
“那孩子叫谢衣,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很像阿夜。”
“又是一年寿诞,我亲自安排的,族人很高兴……你不知我多想看到你向族民赐福的样子……”
应钟替她整理衣饰,又为她施了一个挡风的法术,转而走到矩木气根的另一头,倚靠着树干坐下。
他举起手中的酒坛,仰头灌了下去。许是灌得太急,酒水阴湿了一大片衣襟,忍不住呛咳出声。
应钟仿佛又做梦了。每年神农寿诞,他总是不经意间想起沧溟。
他看见当年的神农寿诞,明媚且耀眼的女孩拉起他的手,将他拉到阳光之下,回过头来对他说:“寿诞这么好玩,我们以后年年都要来参加!”
然后她踏上了这段冷硬的石质阶梯,留给他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这几年,他们并非没有试验让城主得以摆脱矩木的方法。
可……不能离开矩木,甚至不能移动。神血灵力通过矩木与她连接,抑制着随时可能恶化的病症,在体内维持着一个微妙平衡。
若是强行离开,可能病症立时就要爆发。
如今这样,居然已经是最好的方法。
可这样,他如何能甘心。
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明明触手可及,却如隔山海。
上天就是这么残忍,给你一点生还的希望,然后再赐予无尽的折磨……上天这样对待烈山部的每一个人,不单单是沧溟与他。
他们仍在尽心竭力侍奉踪迹全无的神明,做着看不到希望的祈求。
可神,早已抛弃了他们。
如今日这般的热闹景象,究竟还能持续多少年呢……
呵……他怎么又想到这些事情,寿诞之日,本该高兴才对啊。
应钟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离开这片寂静的禁地。
转身离去的他没有看见,闭眼沉睡的女子眼角湿润,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