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钟怔忪地回头看向那道关闭的房门。
那扇门将喜悦与欢笑隔离开,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他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瞬又沉默下去。沈夜大概只需要一个听众,不需要谁来宽慰他。
“你说……她这样无知无觉地活着,真的能算是活着么?”
沈夜可能是将这些话憋了太久,无人诉说,无人开解,此时略微放松下来,才能让他吐露一丝半点那些深藏心底的惶恐和迷茫。
“她或许能活几百年,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应钟闭上眼睛。他想起沈夜那聚集着痛苦和愤恨的眼神,忽然有些喘不上气。
有些痛太深又太绵长,时刻横亘在他们面前,像是一道永不能愈合的伤疤,每隔三天便被狠狠撕开,露出鲜血淋漓的内在,然后放在那里永无止境地痛下去,折磨着每一个当事人。
沈夜深深吸气,随即恢复波澜不惊的语调,将那些情绪深深地埋入心底:“抱歉,是我失态,让你见笑了。”
“无事。”应钟摇头,“我回去了,别熬太晚,保重身体。”
“我会的。”
应钟辗转回到住处。自沧溟常住矩木,应钟自是不便再居住于配殿,便自行搬回了从前的家。
这一片住宅墙垣高大,不像居民区那样略显逼仄,还有独门独户的院子。
左近街道居住的都是流月城中的贵族或者高阶祭司,平日里大家都用传送阵来去,街道上很少能遇见,好似一排安静的空房子。
不过有一家人例外。应钟的院子对面住了一对夫妻,这家人年前得了一个男孩,那孩子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每每哭起来总能惊扰四邻,给安静的夜晚增添些声响。
应钟站在院门口,都能听见对面焦头烂额哄孩子的声音。
那家男主人捂着头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应钟冲着他点头:“天梁祭司大人。”
男人穿着常服,也没带配饰和面具,听到他这样正式的称呼赶忙摆手:“这又不是在神殿里,不必拘礼。”他顿了一顿,又一脸抱歉道,“吵到你了?”
“没有。”
男人的眼神四处巡视,没看见四邻出来抗议,于是轻轻松了口气。转头看见他还站在院门前,只得又对他笑了笑,接着关上院门。
应钟转过身,将那些生机勃勃的声响丢到身后,走进自己了无生息的院子。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却很空旷,全由石板铺地,院子里连一株树或者花草都没有,角落搭了一个挡风的棚子,里面是一个手长脚长的偃甲人。
这是他学偃术几年后做的一个练手之作,攻击型偃甲人,原本是做来陪他练功的,结果很快就变成了他单方面的殴打。
他觉得无趣,只好让它平日里做些扫地和看家护院的杂务。
应钟卸下身上的配饰,换了一身轻便些的短衫,随即隔空启动偃甲人,让它开启战斗模式。而自己召唤出流光,却没有用他惯用的右手。
他没有在剑身上附魔,只用剑招对抗偃甲人。偃甲人的攻击招式有限,但永远不会疲累,在招式的你来我往间不知过了多久,应钟眼前一阵恍惚,下一刻便被偃甲人打在手腕上,流光脱手而出。
连绵不绝的疼痛席卷而来,应钟闷哼一声,下一瞬切断偃甲人的灵力流,偃甲人停下了进攻的节奏。
他浑身脱力倒在地上,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在这个冬日的夜晚久违地感觉到了热度。
地面上泛着阴冷的寒气,混着身体内的热度异常难耐,应钟跌跌撞撞地拍开房门,倒在床边再也站不起来。
他挽起袖子,让自己的右手臂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那手臂上起了些星星点点的紫红色瘢痕,有几个点已经露出红色的溃伤,正是无比熟悉的绝症症状。
“呵……这算什么……”
应钟自嘲地笑出声。
每当觉得生活已经足够绝望,上天总会嘲讽地看着你,然后让你感受更深的绝望。
这绝望绵延千年,席卷每一个流月城里的居民,从上个一百年,到下个一百年,从无间断,永无止境。
他早该清楚的,这样的宿命,谁都逃不掉,谁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