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他爹终于跑了。
他跟他妈。
他妈叫陈静,看起来也是文静懂事的姑娘,却是和他爹私奔生下的他。
从外形上来看,父母真是好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天生般配。
可他爹着实是个不着调的男人。
天底下的漂亮女人太多了,更何况有钱的,会玩儿的,懂得多的。
陈静只是一个古板无趣的乡下丫头,没什么文化,爱好就是坐在村里的小河边发呆。
就这么一个丫头,家里有两个兄弟,还指着她将来嫁人的彩礼钱来盖房子娶媳妇。
所以,他爹对于这么一个丫头,只能是玩玩,玩够了,便拍拍屁股走人。
原本是不该拖到陈经出生,可最后却还是生下了他。
不该有他。
如果最后还是决定要走,何必把他生下来?
可他还是来了,来到这个世上,不能说是万般不如意。
会有人因为他的皮囊愿意予他短暂的迷恋,他最反感那样的眼神,像施舍一条狗。
他爹就是那样的。要靠女人的施舍才能活下来的狗,他不愿意。
只是昏天暗地网吧打游戏,打各种球,深夜飙车,偶尔打个架,经常抽烟,最狠的时候一天能抽两包劲儿大的。
这样也挺好,与其被其她人施舍着活下来,他宁愿自己放弃自己。
所以爱里面,他最鄙夷的一种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这无非是见色起意。
他周围几乎没有女人,却有很多女人说爱他,无一例外,皆是一见钟情。
他是鄙夷不屑的,可为什么,上帝却要对他开这样一个玩笑,如此捉弄戏耍。
他甚至不知道从何而来,从何而起,见她一眼,甚觉亵渎。
他以为是家乡的那颗老榕树在作祟,早在他幼年时节便已施了咒,要他对一人情不知所起,然而一往情深,从一开始那随意的一眼,到后来,再也无法忘却那颗悸动的心。
—“扯平了”
姜明大口喘着气,眼睛眨巴的厉害,怕水溅到眼睛里面。
“你就算不记恨我,我也要还你,你别想让我欠你”
“陈经,我才不和你欠来欠去呢”
“我不喜欢亏欠…”
“要是还做朋友的话,就别总说些别捏的话…我又不知道怎么做算合适…”
“我也觉得好别扭…我们能好好交流一下吗…你不要觉得落汤鸡很丢人,我会比你更丢人的”
陈经再也没办法避开她。
这女孩本来身上又是受伤,又是乱糟的痕迹,此刻淋了水,头发也湿,整个人很狼狈,偏偏眼睛衬得愈发清澈。
—她是一只林间的小鹿,碰到野兽也不觉得完蛋,因为她矫健的体魄连风也追不上,她不需要同情与帮助,她自己就能拯救自己。
她好漂亮。
她还是好漂亮。
“别搞我…”
他的手颤抖着,手里握住的水瓶里面的水已经彻底倒完了,他却仿佛失了力气,再也无法捏住,瓶子脱了手,
在地上“—啪嗒”,跳了几个空中飞轮,便轱辘轱辘滚落到一边。
—
他爹跑后,陈静便带着他离开了外婆家。
有人说她准是去找那个游手好闲的负心汉,把孩子带上,好叫男人心软。
但其实不是。
她的确是带着孩子到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城市,纸醉金迷,高楼林立,大城市的繁华是她们老家的小乡村所不能比的。
陈静的心里大抵是激动雀跃的,至于有没有再想着那个将她狠心抛弃的男人,却是无从得知。
一无所有的女人,和她一无所有的儿子。
天真的女人以为勤劳致富,以为一双清清白白的手便能得到想要的、真实的幸福。可美梦到底是破碎了。
陈静是累死的。
陈经直到后来,回到外婆家。
哭丧的队伍里面没有他,他只是远远地在一旁站着,站在外婆家门口的那颗老榕树下。
只有那颗榕树陪着他。
办了葬礼,吃了酒席,一切才都算尘埃落定了。
他这时候恍恍惚惚地,后知后觉,心里骤然得刺痛。
失落满怀,此时他懵懂地觉察到,自己的童年伴随着母亲的离开,彻底结束了。
……
—
“有这么开心吗?”
姜明抱着胳膊缓慢地走,吴雪芹慢她两步的距离跟在后面,没精打采推着空的轮椅,更是有些阴阳怪气了。
“没有啊”
“还没有?……都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没有!”
“……”
吴雪芹再也忍不了了,直接上手拉她,姜明被突然扯了下胳膊,关节处的伤顿时生起一阵刺痛。
“—嘶,疼”
“还知道疼呢”
吴雪芹轻轻松开,眉头却紧紧地又拧在一起。
“你和那街溜子怎么认识的?”
“……”
“…不是街溜子……”
姜明只好原原本本把和陈经那本就不多的几次来往仔细告知给了吴雪芹。
吴雪芹大着嗓门道:“这种来路不明的男的你少接触!”
姜明有些不以为然道:“那之前他和他朋友还帮了咱们呢”
“那叫什么帮?你以为没他们我就赢不了吗”
“他人看着不算很差劲吧,动手…那个女生不是他女朋友,我觉得…我不是只能和同□□朋友吧?而且…要是他有女朋友,我就尽量不和他往来了…”
“还要等他有女朋友?呵”
吴雪芹倍感无语。
“还女朋友,你是想等着做他女朋友呢?”
“……你说话能不能别总是胡说八道”
吴雪芹停在原地,姜明也顿住了,伸手推了推她。
“生气了?”
“姜明你别太单纯”
吴雪芹表情有些严肃,姜明原本还想着开个玩笑逗她笑,现在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