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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回荡的幽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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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君呢?”我四下找人。

卓芳在远处又与人起争执。我走过去,一直跟随单立的几名亲信我都认识,其中姓郭的南夷最嚣张。

“陛下,”他推开怒目而视的卓芳,对我说,“羽林卫非要赶我们走。这片林子是我们管的,如今大伙取乐,咱们只蹲在外围看看,为何一定要逼着远离中心几尺地?”

“储君去哪了?”我反而笑道,“你们不肯退避三尺,是他的意思么?”

他们几个面面想觑,不知谁说了句:“公子叫我们守好自己的位置。”

很好,我拔腿就走。回到营帐里,平康王正在门口等待。他只是问问晚宴的位次怎么安排。我让他去找元绉。

“是这样…”他转过轮椅,“刚才看见老丞相和郑大人托着安排位次的图,喊他们也不答应,原来是去储君那里。”

我低头冷笑:“你关心这个干嘛?每年不都那个位置么?”

他点点头:“侄儿生怕出错才来问,多谢皇叔提点。”

轮椅带着刺耳的咯吱声走远了。我朝后靠去,任凭暮色从天边消失,地上的阴影渐渐爬上胸膛。虽然大暑,但晚风很凉。从小溪地吹来的风,冷飕飕地扑面而来。

月亮升起,火炉也熊熊烧起来。元绉已经带人入席,不过片刻,他便笑眯眯来找我。

“恭请陛下入席。”

他今天很高兴,我斜着眼看他,他一点也没觉察出我的愠怒。人老了就是迟钝,比如刚才,如果不是怀东敏捷,那枚箭头会直□□的胸口。

郑未蔷候在帐门外,见我出现,悄悄问道:“听说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受伤了,究竟为何?”

元绉插口:“他怎么了?”

郑未蔷见我的脸色阴晴不定,不敢擅作主张回答。

于是元绉便说:“等宴会完毕,我们再去看他。如今不提这事。”

月色朦胧,薄纱卷风。我走入竹亭,众人已起身站立,等我下座,便齐刷刷行礼。元丞相领头,持酒杯说了好些场面话。

“如今九州生平,全赖主君勤勉克俭。陛下主政有道且明辨是非,重用贤能,不纳谗言。吾辈兢兢业业跟随,自庆禧十三年起,才有今日业绩。如今仓粮充足,白银有余。老臣感恩苍天庇佑,令今朝重回庆禧初年的盛景。”

等他说完,自然会跟随一两句附和声。附和的颂扬之声结束后,便到饮酒奏乐的开始。

今晚我打断了节奏。

“储君,刚才丞相说得是否有理?”

单立坐在右侧第一,见我问他,立刻站起来。

“你们呢?刚才动嘴皮子的人,都站起来。”

众人觉察不妙,都不敢吱声。

我特意对单立笑道:“不要慌。今晚孤家先出个节目给你们。之后再容你们取乐。”

元绉不解我何意,刚要起身,被大都府尹按住。

小溪地卷起微风,我朝后示意,内官带出一名女子。

众人略抬起眼皮,皆倒吸口气,埋下头不敢直视。而单立的脸在月光下宛如猛兽。

我慢慢从竹亭中踱步出来,走至燃烧的火焰旁,对女子说:“三小姐这么穿真好看。”

“诸位爱卿,这件舞衣是从九鹿山庄翻出的。诸位知道九鹿从前是什么地方吗?声色犬马,荒淫嬉乐之地。”

元绉连忙出座,跪在面前:“主上息怒。”

“如今万象生平,所以诸位放松警惕,来到九鹿就和回家似的,全然忘记十年前国破家亡的屈辱。”

这次众人列队跪拜,连连高呼不敢。

“自庆禧十三年起,十年春秋,本人自问恪尽职守,于国于家问心无愧。也希望各位将兴亡忧患时刻牢记心中。”

那件妖娆的舞衣在女子身上飞扬起来。

“不要被虚华之物蒙蔽双眼。”

元绉直起身,对我说:“老臣身历十年之患,夙兴夜寐,永志不忘。”

来到单立面前。我微微笑道,希望储君也能以家国安危为己任。

男孩解下风袍,连忙将面前的女孩裹住。“侄儿没有异议。可以让南宫姑娘回去了。”

小女子是病还未好么,脸颊飞红。

于是我说:“至于储君,老是忘记君为臣纲。我看要叫三小姐跳支舞,你才能记得清楚。”

他身后的几位莽夫都激动地围过来,男孩一使眼色,那几人只能退后。

“不必了。”男孩抱住女孩,“侄儿从此不敢忘。”

“储君要好好看管这片竹林,不能让利箭乱飞,伤了别人也伤自己。”

单立似乎不解何意,只是我盛怒之际,他只得说是。

月光将他的脸照得分明。我心中有些疑惑。几股乱绳绞在一起,暧昧不清的月色,分辨不出线头。

“三小姐,”我朝她招手,女孩的脸上总掩饰不住对我的仇恨,“既然储君不让你跳舞,过来给这边为叔伯敬酒。”

“储君长了记性,你也得吃点苦头。女儿家就该待在闺阁中,不要出来兴风作浪,自取其辱。”

我暗示衣卓芳,他立刻飞去火炉旁,两下把储君的手拨开,将女孩轻轻提回来。

这下单立愤怒了,冲上来意欲抢人。元绉连忙拉住他,瑟瑟颤抖:“殿下忘记刚才说的话了。”

避暑之行演变至此,所有人瑟瑟颤抖。

我对女孩说:“你瞧,你的出现把大伙吓坏了。进去换套衣服,打扮得体面些,再出来给大家斟酒道歉。”

单立愤愤然跪在地上:“皇叔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今晚夜已深,风又凉,不必饮酒了。”

此时郑未蔷推了推元绉。老头缓过神,连忙说:“月色倒还好,小酌最适宜。只是刚才聆听陛下训诫,臣等忧感五内,不敢过饮。可奉陪陛下饮几杯,尽兴就好。”

乔三虎伏在单立耳畔提点几句,终于他勉强收起怒气,回到自己的座位。

众人连忙摇扇子,努力驱走尴尬。平康大妃拿出管箫,吹的是风荷颂。周娘子又开始布菜。自我落座后,大家再没提起过筷子。京都女眷开始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闵家公子被小衡王爷牵着话题,谈论起永昌城的趣闻。

只有储君那片悄无声息,平康王也请他说些邺城的商旅买卖之事。他就闷闷说,那些事他不懂也不感兴趣。

两刻钟后,换好衣裙的女子再次出现。如有符咒一般,竹亭瞬间安静,紧绷的空气再次聚拢。每个人都盯着她。单立见她双手捧起酒壶,立刻动了动眉头。

元绉笑道:“我家自制的梅子酒,许多人还未尝过。喜儿,你同南宫姑娘一起将酒分给众人。”

南宫姑娘装扮得很清雅,与刚才的窘迫全然不同。她双手执壶,走到月光之下望着我。

“第一杯酒,自然要敬陛下。”她轻轻说道。

我笑一笑,示意她过来。她的目光深邃如寒冰一般,难怪师兄给她取名玄冰。

“姑娘的第一壶酒,该敬给储君。不枉他对你痴心一片。”

于是她垂下睫毛,双手依然紧握壶柄。

“怎么不去?”我催促她。

那是一只长圆形的开口酒壶,琼浆玉液翻腾,梅子的味道溢出来。那酒应该很酸甜。

于是她只好转身,慢慢朝单立走去。

单立没有说话。等她走近后,又看着她为他斟酒。

元绉和郑未蔷觉察出什么,想要开口阻止,我已发声。

“单立,心上人斟的酒,还不赶紧喝了。”

男孩拿起酒杯,同女孩对望一眼。四周诡异的静默太长,他一仰脖子喝了。

小衡王爷把手中的瓷杯摁碎了,竹林中飞起一排鸟儿。

我哈哈笑道:“看来三小姐一点也不傻。”又对喜儿招手:“快过来给我斟上。”

喜儿知道我的习惯,将面前的冰碗斟满。我拿起碗,走至那对小情侣面前。

“三小姐,你留在宫中的这些天,我可有苛待你?”

女孩摇摇头。

“这样的话,储君应该放心了。”

男孩也一言不发。

平康王摇着轮椅过来,顺势圆场:“既然这样,大伙一起喝一杯。能有什么大事呢,一家人一团和气才好。”

我就一仰脖子喝了。

男孩的视线总在女孩身上打转。这位姑娘挺有福气。储君如此钟情于她,从前师兄也善待她。

师兄为何视她如己出。突然胸中泛起一阵恶心。他们南宫家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女孩的脸模糊起来。我心中却越来越清晰明朗。

“皇叔…”有人在叫我。

心中的恶心越放越大,头痛欲裂。不知有谁拍了我的背脊,好像拍碎了全身血管。猛地吐出一口血。

女孩的脸突然清晰了。她依然双手执壶,满脸震惊。

而我渐渐倒下。鼻孔中流的都是血,抬起双手,十指的血管都爆开了。

“皇叔…”还有人在喊我。

单立也挺有福气。这么年轻就遇见自己钟情的人。而我呢,等到斯人已逝,才懂得有些人不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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