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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南宫世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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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低下头:“少全惭愧。”

我抬头凝望,那时的成安侯一点没有老态,他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老鹰。大多数男人都是野心勃勃的,他们与南宫少全不同。比如王善香,还有他的孩子。

自从阿楚的婚事搁置后,我再也没去过成安侯府。不过侯府的几个面庞我都记得,比如站在面前的小叔叔。他是成安侯最小的儿子,佑珍与他们熟络的那几年,都叫他小叔叔。

“小叔叔,福安。”

“很久没见,几位姑娘。天气炎热,还是先去凉亭里说话吧。”他长了一副聪明样,不过精明外露,有点显眼,“父亲,南宫世子比我们更清楚陛下心意。我们只需领兵打仗,京都的事不要管。”

成安侯半分没有放过的意思:“少全,伏波将军是你们的姻亲,他如今和你还有书信?”

叔父见他问的突然,就笑道:“只有年节下互相送些礼。来往没有,毕竟老人家快七十了,又远在西北。”

成安侯感叹:“英雄转眼见白头。当年他与我,是镇国公麾下左右骑都尉。甘州兵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认真听着,不知道王氏父子,意欲何为。

“老将军德高望重,在西北掌控卫国大军。如果他愿意相助陛下,那陛下在京都的威望…”

叔父做了一个手势,他知道成安侯要说什么,示意他不用再说。

“侯爷,请谅解。南宫世家有祖训,不卷入任何朝事纷争。”

成安侯很生气的样子,不顾王珒的劝阻,直接说:“这是推卸责任。”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渐渐明朗,想通过叔父争取更多的武官支持,也许不仅仅是武官。我想起朱翼背的族谱,除了嘉宁皇后,她的姑姑们和姐姐们,都嫁给了皇亲显贵。就连佑珍,也是巴陵名府卢翰林的儿媳妇。

所以,如今陛下势弱,更需要娶一位南宫皇后。我心里突得一跳,那不会是我,随即转向朱翼,她在烈日下的脸色有点苍白。

“父亲…”王珒适时解围,“你瞧,把小姐们都吓到了。”

成安侯略有触动,转而看着我们。因为提及她的外祖父,青川有些激动。她与王氏父子并不相熟,只认为成安侯与她的外祖父是旧识,所以说:“侯爷,叔父没有推卸责任,他体谅我的外公年老,又守着祖宗规矩。如果侯爷想请西北军相助陛下,可以亲自写信联络。外公南征北讨,他…”

“他年纪大了,牙也松了,上次来信不是说了嘛。”她未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朱翼慢悠悠接了一句:“好像脑子,也不太好使了。”

叔父面露不悦,晚辈不得随意插话。

成安侯却不介意,他看着我们,好像欣赏几件精美的瓷娃娃。

他仿佛有些释怀,缓和语气。

“少全,这些女孩子们,都养得很好。我知道你的难处,也不勉为其难。只是,该是你的责任,你们不能推卸。”

叔父没有接话,只是一直说,侯爷幸苦了。

我有些生气,成安侯凭什么来指摘叔父;这间院落也闷得窒息,仿佛把我们都兜笼在一张网里。朱翼内心不安,她把头靠着叔父肩上,轻轻哼着小调。月落时分,阿志亲自送来饭菜,菜品非常清淡,一条肉丝也看不到,

陛下着了凉,不和我们一起用膳了。她很抱歉,也许饭食不合口味。

叔父询问陛下的身体情况。

阿志说:“已经把过脉,只是受凉腹泻。公子放心。”

我想应该是中暑了;叔父则立起身,要过去探望。

阿志拦住他,陛下已经睡了。

叔父不相信,接着冷淡问道:“那成安侯呢?”

阿志微笑道:“真的睡下了。喝了清粥就睡了,难得睡得那样沉。奴家没有看到成安侯。”

我想问问白天的事,是否和我猜想的一样。未开口,叔父就说:“小冰,谨言慎行。”阿志走了,他再次提醒我们几个,身处陌生之地,更要谨言慎行。

可是朱翼依然开口:“阿爹,我们此行为何?”她站在叔父面前,地上的阴影拉得老长,阴影里有诘难也有怨怼。

他们平时父慈女孝,从来未在我面前争执过。朱翼常说,世上最爱最在乎的,就是爹爹。可是,她对最爱最在乎的人,也有不可明说的怨怼。

“陛下与我许久未见,他亲自南下,我们全家当然要迎接。”叔父看着女儿,“小月,你不相信我麽?”

朱翼抬起下巴,“我怎么相信。爹爹为了家族荣誉,会把最心爱的人送走。”

滚烫的茶杯烫了我一下;青川不明白为何他们父女俩突然争执起来,莫名其妙看着我们几个。

可是叔父没有生气,他依然觉得我们都是小孩。他把茶杯盖上,盖得严丝合缝。

“小月,你要相信我。”他还是说着那句话。

朱翼从小与我争抢很多东西,争抢父亲的疼爱,争抢族人的赞美,甚至井生被我多差遣几回,她都嫉妒如小兽。可她也有很多不在乎的东西。她不在乎钱财富贵,不在乎胭脂花粉,也不在乎做皇后。那天,当这个机会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因为朱翼不在乎,我也兴趣缺缺。凭什么我要去捡她不要的东西呢,纵然我从小有出人头地的愿望,可在那时,她的喜好憎恶,远超过了我儿时萌生的,模糊的志愿。

我理清了心意,就不再烦恼;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深沉的担忧。我偷偷溜出来,想对着夜空喊几声。这座轻歌笑语的临湖小院,如今在天子威严下,显得有些笨重。湖边回廊上的花灯都给摘掉了,原先这里轻快的夜晚,也消失无迹。我坐着吹晚风,看到回廊尽头的成安侯父子,心里警觉起来。

其实我内心并不反感野心勃勃的人,因为相比野心,人还有更多劣迹斑斑的侧面。王珒还穿着白天的骑装,那套骑装有点旧,但是很合身,把他衬得很精神。他在黑夜里专注地说着什么,两手抱胸,眼神矍铄,一副对世间万物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惜我一直成为不了那样的人,内心惶恐。我把小孩式的惶恐藏在心底最深处,对他们喜欢不起来。

“小叔叔…”王珒发现了我,我就做出笑盈盈的甜美模样。

他们都称呼我:三小姐。我是乌潭南宫氏的三小姐;到了小仓后,井生还是称我三小姐;于是大家叫开了,走到哪里,我都是三小姐。

“三小姐,出来纳凉麽?”王珒收起了刚才的专注劲,转而注意我了。

我点点头。目测到远处几个随从正等着和他报事,而成安侯坐在一旁,随意翻看几本册子。

“小叔叔真忙啊;比几年前见到时,长瘦了不少。”

“三小姐比起几年前,标致了不少。”

几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现在他的语气,还是像称赞一个孩子。他随口闲聊,提起佑珍。

“卢夫人,是位很尽责的姐姐呢。”他笑道,“你们都挺有福气…”

我想起那门未谈成的,尴尬的婚事。有些窘,不知道王珒了解多少内情。

他却望着我,意有所指。

“不知道三小姐的前程如何。按照我的理解,三小姐的一切都听命少全兄了。如今正是天作之合…”他的精明模样又溢出来了,“三小姐的运气,真好。”

我心里冷笑,他们父子俩真有趣,好像认定我们几个,都要嫁给当今陛下。于是,就阴恻恻提到:“小叔叔,你操心太甚了。我每年都去昌化文庙理账,成安侯府捐了不少供给。有钱有地,很多捐赠都是小叔叔的名义。原来除了王家的家事,小叔叔还要提菩萨操心。”

我早就心生疑窦,捐给文庙的地,都可以圈成猎场了。果然王珒目光收缩,换了口气。

“原来三小姐,还懂算计账册。”他似乎在细嚼慢咽什么东西,“哦,昌化那块地方原是南宫氏的。我差点忘了。”

“那么,是少全兄让你去玩的。”他微笑问道,眼中没有笑意。

我考虑一下,就说:“没有。姑子们看不懂字,才来问我。是我自己发现的。”

他冷哼一声。

我厌烦他多管闲事,才故意转移话题,这下戳中要害,他紧张起来。他依然叫我三小姐,再没有儿时的亲切。

“三小姐生在世家,不懂我们的难处。希望三小姐,不要把刚才的话,告诉别人。”

他微笑着,警告我。

我努力回忆,分析账册的内容,昌化文庙接受的捐地,多半囊入成安侯府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紧张。他们这么做,叔父知道麽?他们圈地敛财,是很缺钱麽?

王珒的眼中充满了对我的探知,他轻轻催促:“三小姐,还没答应呢?”

我本来就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有了。

“为什么要答应你?小叔叔。”

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大概觉得好笑。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非要答应的事。”他望一眼远处的侍从,他们等得很久了,“只希望三小姐记得,与人为善比与人为敌好。”

我坐在高椅上,两脚闲晃,心想,你又不是善类,为什么要与你为善呢。

他问我,要不要派人送我回去;我摇头,一个人走更安全。

“那好,”他随即告辞,“侯府一直想和南宫府交好,只可惜…王珒祝愿三小姐,前程似锦。”

他在黑夜转身,立刻消失了。

我心中不安更甚,要不要告诉叔父刚才的事。这些琐碎事,现在不是提起的良机。可是,王珒会怎么做。我想找到井生,让他去文庙走一回,先拿走账册。

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谨言慎行,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井生他们进不了内院,现在天又黑了,还是不要冒险。等到明天吧,我走在寂静的夜里,明天,还有更多的事要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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