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是怎么回事?苑子以为他是开玩笑,不久前跟她说了句“请稍等,我借个车来”,随即便消失在公路拐角背后,没想等了十分钟,柳生真的开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到了自己身前。
照枝大小姐难得愣愣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被现状搞得摸不着头脑;另一个则轻松自在地坐在驾驶席上,用“戴着小眼镜还算英俊的侧脸”对着她。
梅赛德斯奔驰400L豪华型,车龄三年,四轮驱动,最大功率可达313马力,安全舒适——只要乘客不太在乎司机过于年轻。
“等等,你该不会是无证驾驶吧?”甚至有可能缺少的必要法律手续。
“已经满十八岁了,这是我的驾照。”柳生眉头一锁,“请问是信不过我吗?”
“没有,你开车注意安全,慢点开。”这种时候质疑绅士的尊严就不礼貌了,苑子把安全带扯出来,一路拉到自己大腿边上的卷收器里扣紧。
咔。像是达成了某种承诺。
柳生左手扶住方向盘三点钟位置,右手拇指按下电子手刹解除键。指尖在换挡杆球头上稍作停顿,向后轻拉切入D档,金属座驾像被唤醒激活了般,在主人意志驱动下开始运转,一脚油门,人车一体般流畅地上了路。
汽车向着空无一人的海岸公路驶去。
“我建议把车窗摇下来。”把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路况的柳生一边征询乘客意见,一边自顾自地放下了两边的车窗玻璃,“这个时候的海岸最好看。”
“你倒是一点没管我意见……”说是这么说,但柳生的话确实没错。放下黑色玻璃,蓝调暮色一览无余。
沿着礁石海岸,沥青公路蜿蜒盘向湘南,绕着濒海的这几座小山绕啊绕啊绕啊绕。暮色之下,钴蓝色海水泛着斑斓金光,粼粼地,像沙丘、像被风吹起的麦浪般荡向海岸,落日如烛火般熄灭在水中,群星则随之从水下生起,远远地朝着夜空闪烁,飘向高天。海水涌动,被月亮牵着伴舞,把浑重的白浪推向那些密布于海岸公路旁的尖耸嶙峋的礁石。
“你介意我放点音乐吗?”苑子打开车载音响,车内响起山下达郎的《JODY》。
Jody, I'm crying again
Jody, I'm walking alone on the sand
The sound of the sea brings you back to me
Oh so cleary
Feels like you're holding my hand
音响里男声一开口,苑子情不自禁轻轻摇摆了起来,她实在是太爱这一句了。海岸公路的护栏外,几只海鸟正追逐着浪花退去的痕迹。她又降下车窗,让带着海藻气息的风完全灌进车厢,趁着没人的时候向窗外探去,短发在暮色中飞舞,又随着歌曲的间奏飘回。柳生眼神飘忽看向车里的后视镜,看见她头发纷乱时撩开露出的耳朵,一个雏菊形状的耳环,再往下是白净的脖子,比月光皎洁。
他悄悄撤回视线,握紧方向盘:“前面有一片挺漂亮的海滩,要去看看吗?”
“你是向着风车出发的堂吉诃德吗?”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快看,月亮出来了,在反方向。我们后边。”
如她所说,后视镜里一轮满月明晃晃地招引着注意,圆之又圆,亮而又亮,可旋即就消失不见:车过了弯,盛开滨菊的小山坡便遮住了月亮。身后小丘黄白一片,晚风吹弄着显得有点荒凉的花海。
绕过遍开鲜花的山岩,轿车在海岸公路边停了下来。
停车,熄火。柳生拔了钥匙开门下车,走到车头灯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很漂亮。”
只是他很少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半截沉入水下,半截悬在遥远地平线上的视野尽头。浪花从月亮那边儿一阵一阵地涌来,像急于亲吻陆地的小美人鱼,哗哗地漫过沙滩,不一下便化作泡沫消散……就像身边的人一样,他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苑子同学。”
“嗯?怎么了?”
“抱歉,不是要偷听你和令堂的对话,只是那时我……”
“没关系的,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吗?你都听到什么了?”
“听到了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你打算要从这里退学,去美国继续学业的事情。”月光把少年的脸揉得红红的,心动而害羞,既忍不住坦白心意,又习惯性地因为害羞所以低下头,“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但是可不可以请你留下来……”
苑子有点没听清他的话,因为浪花奔腾,像她的风车骑士那样,汹涌着扑向石头。呼呼地风吹着,白浪哗哗,时而激烈,时而沉寂,所以她摇了摇头,“我没听清,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风声太大,浪花太吵,车子途径路过的噪音更是乱上添乱。
可是这里没有人。这儿只有他和她,只有涌动的潮水与推弄浪潮的大海。月亮高悬在天边,这个天体总是和“疯狂”沾边。久久凝视月亮的人,不免陷入浪漫的漩涡难以自拔,从而做出一些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勇敢的行为。
也许他也快疯了吧。
“我说,”柳生站直了身体,“我喜欢你,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