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上朝时，宣政殿中，国主突然连下数道旨意，激起千层浪。

其一是太后凤驾回銮，拟于中秋之日加尊号，大赦天下，文臣加官阶一等，武将加勋级一转。纯粹的大喜事，众臣欣然谢恩。

其二是免护国大将军赵羽神纪军主帅之职，由镇军大将军欧阳衮接任。军中事务一向由国主乾纲独断，且赵羽是什么人，他的去向何时轮得到朝臣置喙，虽是大事，但大家也就听个热闹，无妨。

其三是尚书左丞相汤乐劳苦功高，赐位特进；吏部尚书秦道宏，年事已高，迁门下侍中，吏部左侍郎田密卖官鬻爵，革职查办；雍州刺史官大鹏，定澧山民乱有功，擢吏部左侍郎，暂代吏部政务。

这道敕旨一出，宣政殿中立着的大小官员，面上终于不淡定了。

吏部乃六部之首，唯汤乐马首是瞻，秦道宏确实年老，原本就将致仕，那田密是汤乐一党精心培养的接任人选，如今一个明升暗贬，一个直接下狱。

这么大的变故，事前一丝风声都没透，汤相今日笑容满面来上朝，先还受封殊荣，恩宠无限，转眼间就断了条臂膀，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而且三品以上的大员，一次就动了七位，更别提近日频繁的内外调动……风雨欲来啊。

旨意宣完，国主便直接散朝离去，各部官员三五成群，看着被拖走的田密议论纷纷，汤乐与秦道宏已然待不住了，挥退一干从属，立即到紫宸门前求见。

内侍来报时，玉龙正在净手，闻言神色未动，语调清冷：“宣。”

都是三朝老臣，似陈巍那般耿直的堪称罕见，汤乐便十分老辣，一进殿就大礼叩谢圣恩，表达自己于加特进衔之诚惶诚恐、喜不自胜。

秦道宏也不遑多让，撑着一把老骨头伏地请罪，“老臣糊涂，竟未察觉佐使之人贪赃枉法，愧负天恩，请国主降罪！”

他须发皆白，抻不直的脊梁不住抖动着，若在平日，国主早放话让人起身落座，此刻却是叹息一声，无奈道，“秦卿不必如此，你年事已高，早该回乡荣养，令你勉力支撑至今，实乃本王思虑不周。”

“老臣年届古稀，能为社稷再尽一份力，便是身死道消也心甘情愿！国主……”

秦道宏满目恳求，玉龙却摇了摇头，神情越发温和，“如今年轻一辈后继有人，秦卿也该歇歇了。”

“忆及往日，本王多次命你改新官吏选授考课之法，但却每每不尽如意，想是上了年纪、精力不济的缘故……此前实是本王有所疏失，今日若再不知体恤，便该无颜面世了。”

句句意有所指，偏还装作体恤下臣，汤乐心中哂笑，连忙上前道：“国主容禀，吏部事务繁杂，若无识途老马主事，只怕易出差错，如今左侍郎已下狱，再调走秦大人，那官大人初到吏部……”

“敕旨已发，汤相莫非想让本王收回成命？”玉龙轻磕了下茶盏，语气平淡。

“臣不敢！”汤乐面皮一紧，立即跪下，“只是事发突然，老臣一时忙乱，又恐政事不顺，劳国主忧心，才御前失语……”

玉龙又扬起了温和的笑，抬手让人起身，恳切道，“汤相切勿多礼，我知你向来勤勉细致，六部诸事交由你打理，本王再放心不过！”

若是真的放心，怎会不事先与他知会，就换了吏部尚书？汤乐躬身拜谢，眼中晦暗不明。

话已至此，二人只能灰溜溜地退下，回去收拾衙署，给新任吏部侍郎腾地。

秦道宏老骥伏枥，仍不甘心，憋着气走出宫城，才忍不住低声道，“相爷，国主怎会不通过您，直接撤换六部人手？而且您方才也不再劝一劝，就这么将尚书之位拱手让人？！”

门下侍中，若是国主心腹，还能让人高看一眼，他被调去，只怕磨破嘴皮，别人也只呵呵一笑，哪里比得上在吏部大权在握！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敢质疑圣命？”汤乐冷冷盯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自己办不好差，让人抓住把柄，还敢说三道四！”

“相爷，我也是为了……”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汤乐抚着胡须，神色冷淡，国主今日雷霆出手，对他们两个老东西大加褒扬，却把当打之年的干将斩落，让底下人一时看不清风向，不敢贸然反对，这一招，高明啊……

这些时日，国主东抬一招西落一子，他几番辗转，却仍未能体悟圣意，不留神就丢了一员心腹，也是该有此劫。

还好，他虽丢了吏部，但这位置也没落到崔翮手中，官大鹏那个性情……

汤乐眯眼看向天边飞鸟，忽然又道，“……去了门下也好，国主近日恐怕又要重提先王庙号之事，你既任门下侍中，便该恪尽职守，多多劝谏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