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区别呢?”
辛止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小贩挑着担往东边走去。辛止踏进颓墙,一边走,一边踢踏散落的碎石。在墙角深绿色的水洼里,辛止才看到一个方块玩意。他用脚把它旋挪至日光底下,这才看清这玩意是张牌匾。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观圣私塾”。
观圣两字已被侵蚀得不见字形。但辛止化成灰也记得它们。
走进朽口大开的屋子,他摸出火折子吹燃,看清了这满屋的荒芜。
苍茫的洞眼诉说岁月流转。辛止径直走到临窗的桌前,用巾帕将积灰的书几擦拭干净。摸着上面凹凸不平的沟壑山脊,他的指腹辨识起曾经的记忆。
一个小小人在敲打另一个小人。
一本书里画满了圈。
还有一大个人举着拳头,作势砸向底下的四个小人。
辛止坐上窗台,感受日光渐渐陨落。
十一岁,他上课打盹,被夫子拿戒尺打了三十掌。
十二岁,他的解经功课被打满了叉。
十五岁,他的经文得到苦寒长老的赞扬。书塾的同门把他围起来揍了一顿。
这些画迹是他用木片悄悄划的。
原本只是轻轻的划刻,后来越来越深。
最后成了再也消不去的印迹。
透过小屋后的断壁残垣,辛止又看见蜿蜒一陇,
这次披着月光,背对他扬长而去。
回到故胥的驿站歇脚时,辛止向驿站的人打听有关观圣私塾的事。
“六年前还风声鹊起的观圣私塾,如今果真没了?”
“早没了!”掌柜在算今天的账,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里面的人呢?比如教书的夫子,学童?”
“书塾都保不住,你还想让人留住?不都跑了,没了!”
“怎么没的?”
“还不是因为他们那出的解经师?”掌柜啐了一口,“叫什么来着,忘了,放着好好的解经师不当,偏偏去当修士。”
“这关观圣私塾什么事?”
“关系可大了!世人都知道,哪个解经师能做修士?但每个宗门都怕解经师当修士!你观圣书塾出一个解经师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当了没有的修士,浪费宗门的资源。”
掌柜一边算账,一边口若悬河:“本来修士就矜贵,各宗财物又有限,谁还敢用你观圣书塾的反骨解经师?”
“这天下又不缺解经师,一个观圣书塾算什么?根源上断了,也好!省得之后麻烦。”
辛止哑然。穿堂风宛如穿过他身体,把他快要忘记的过往剖开,现出心尖最陡峭的悲伤。
他不再询问,欲上楼歇息。掌柜突然叫住他:“喂,你是不是叫辛止?”
辛止止住脚步,心神一凛。
“靳言大长老刚刚派来口信说,让你明日卯时便启程。马已经给你换好了,道友早去早回!”
过了故胥往南走,马夫驾马穿过哭号崖,转过重山簇拥的小溪涧,顺着奔腾而下的北洞江一路来到了朝歌。朝歌驿站的掌柜同他相处,抱着些敌意,辛止不知道为什么,只换好车马,重新启程了。
马夫还是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马夫,没听见他说话,辛止也没见着他饮食。
他不止一次怀疑马夫是不是修士,可看了好几眼,也没在他胸前发现有花。
但他的驾马技术绝对是辛止见过最顶尖的。从朝歌往密山,得过一条横跨断崖的阁道。单是坐在车里往下看,一道极深的天堑便已惑人心神。
可马夫却丝毫不乱。驭使马儿不惊不慌,两道车轮完美契合狭窄的栈道,不过多时便已走出阁道。闻见身后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辛止心有余悸。
走出高岩约十几里,辛止见前方平地处有几人周旋。其中一人跪倒在地上,其余的或绕着他打转,或蹲在石上对他的脑袋又敲又点。还有一人披头散发,脸上露出放荡不羁的笑,走到道中间,朝辛止的方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辛止不知何事,准备叫马夫停下看看,可马夫不听不看,只一个劲往前冲。
辛止猛地感到一股蛮劲,差点没坐稳飞将出去。只便听得轰一声,他眼睁睁看着马夫被拍进来钉在车框上。
马儿受了惊,却没有走动的动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车帘。
一张因暴戾而扭曲的脸探了进来,是之前示意他停下来的人。
“叫你停下,你是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