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于说,你没用了?”
辛止闻言,猛然盯向靳安。直觉向他告警,哪怕靳安朝他摆手,他也不敢再走近。
“也不是吧。如果晋升了,就……”
“我听爹爹说,你有寒枯病?”
少年打断了他的话。
辛止诧异至极:“你问这个做什么?”
靳安负手而立,倒是把话说明白了:“我在南封国的时候,也听说过些事情。”
“你知道风澜宗曾经出过一位逆天而行的长老吗?他和你一样,也得了这种寒枯病。但他后来好了。不仅好了,还突破到了三炁之二地炁境。
“据说这一切蜕变,是因为他去噬心堂走了一遭。可惜他后来被南封国国室招纳去,隐世不见风澜宗的人,他这经验无从传授——”
说话的功夫,已把辛止惊起一身冷汗。这个长老他从未听说,但噬心堂,他早有耳闻。来风澜宗五年多,他不是不知道噬心堂对修士的威胁性。据说长久处于那黑暗之中,不论修士有再多本事,也至少落得个疯癫崩溃的下场。
那间黑屋子,说是修士的狱牢也不为过。
辛止小心翼翼往后退去。可后退一步,却撞上一块坚硬的胸膛。霎那间,辛止的双臂被两道蛮力反剪,膝间莫名吃痛叫他冷不防跪下。
“放开我!”两股陌生又可怖的气息交织一体,朝他翻涌而去。两位修士凶悍的力量让他不得动弹。他寄希望于大叫,企盼有路过的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没有用的,”少年笑呵呵,“这里没人会来。有本事的人都坐在殿堂上,更何况这偏院早荒废了,谁会想到来这里呢?好在这偏院下去没多远就是噬心堂,你也不必等太久。”
辛止没有放弃。他近乎绝望地尖叫着,痛骂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声音刺向好远,但还是没把天空刺破。
他预感如果不能再挣脱出来,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为什么要选你呢?可能你也有寒枯病,可能你也需要这个机会。好吧,我也不知道。你很难说选中一只蚂蚁是因为什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去做这件事。”
“成了,你应当感激我。到时候别忘了把你的经历告诉我。如不成,小小杂役门死一个弟子,也不算什么。”
或许是嫌他吵了。少年几记掌掴过去,抽得他两眼冒金星。那双阴狠的眼睛死死凝着他。他怎么就没看出靳安是这样的人呢?
他怎么就认为靳安和放任别人欺凌他的大长老不一样呢?
耳鸣时,他从骨骼的传音里听到自己在问为什么,又有人在作回答,说打了就打了,有什么为什么。又有人说这是他突破的方法,一切都因为经文。声音太杂太乱,他的身体是飘着走的。
脸火辣辣地痛。他被两名修士架着走,好像这样的他在二人眼里不成威胁,他们连他穴位都懒得封。辛止扯开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肿痛非常,两边脸颊似秤砣,没有一点知觉。
他眯着不断发散星花的眼睛,努力辨识周围的环境,但仍是徒劳。他们移动得很快,不一会他就听到锁链声响,听到金属碰撞的刺耳声。
像被风吹走的树叶。他轻飘飘的抛进去,又重重地跌在黑暗里。
冰冷的空气变成咬人的毒蛇,修士敏感的觉知比常人更能捕捉到黑暗带来的恐惧。未知的一切无法给修士带来确定感,没有参照的空间让辛止无处落脚,甚至无法感知自身的存在。
他都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临走前又说了什么。他只关注到最真切的痛楚——那颗尚未凝结成熟的道心在恐惧中颤抖翻滚,仿佛要冲破一具冰冷的外壳,无视肉身的召唤,一心往外界去。
辛止终于叫了出来。但很快,声音又溶解在了黑暗里。由内向外的拉扯感逼着他发出沙哑的哭嚎,一瞬间,辛止明白了噬心堂为什么会作为修士都不愿踏足的存在而存在,鬼知道这黑暗里还跳动着多少颗原本血肉粘合的道心!
辛止在黑暗里如同无头苍蝇般跌跌撞撞。一股刺痛直击他太阳穴,拌刺他的脑海,让他无力思考。辛止在这股令人痛苦的力道里好似听到一阵阵笑声,那么年轻,那么风华正茂。
他两眼直瞪,只是双眼空空。他慌忙地跑前跑后,但又像时不时掉进坑里上下跌伏。
逃不了了。他要结束在这里了。他的感知要被黑暗抹消了。他只能向内蜷缩,让自己的思绪发挠、发痒、旋转。
辛止看到农妇因劳累在田里安眠,看见夫子打了偷睡的学子一板。他看见自己曾作的解经词被丢进火盆里化为灰烬,看见那些人日夜不休地朝他指点漫打。他看见自己映在满是粪粒潭面的脸干瘪枯槁,那张脸上爬满了跳动的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不就是当了修士,没法给人解经吗?
为什么风澜宗的人个个都想要他死啊!
他咒骂着,他咆哮着。一股冰冷的气从潭面冲出,啃咬他的脸庞,钻进他的毛孔,要把他拖进更深更可怖的深渊。辛止乱如麻的脑子终于挤出一丝理智——寒枯病趁虚而入了。
他想起掏药,可胸前突然燃烧起一团火,烫得似乎要把他烧起来。他欲把东西拿出来,却好几次抓破自己的胸膛。
药没掏着,倒是掏出了那本宁些仙师给他的秘籍。没有光,但他感知到了。他嗅到秘籍的模样,嗅到上面滚烫的文字。
“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那是他三个月前才誊抄的经文啊。词句似砾石,扎着他,辛止他好像要抓住解经的思绪了,但可惜。
无根的风终究是要吹走的。他见着那天雪夜墨汁浸染的黄麻纸碎成一片片,裹挟着不可泄露的天机,只是以字的名义,拒他千里之外。
寒冷铺天盖地笼罩他。辛止忘了这句话的解经。说到底,这仍不是他突破的经文。
冥冥之中,有如钟声深满的余音贯穿他。那东西在发光,在蠢蠢欲动。他终于在痛苦中嗅到了它:
是一句话——想要晋升到太初境吗?
想。他死都想。他不想在这里就结束了。
他疯狂触碰黑暗,试图抓住那句话。
但那句话蓦地消失掉,辛止颤抖的手指僵在半空。
又一句话浮现眼前:
夺走你四年的寿命,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