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老御医跟着孔归厌出了屋。
“小弟伤情如何?”孔归厌问。
独孤明依旧面朝天际,睁开了眼。
几位御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孔归厌驰骋沙场多年,负伤无数,对秦方好的伤情其实已经估摸的差不离,却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能从御医口中听到一丝万幸。
“孔大人,秦小公子陈伤未愈,如今又……”
老御医无法承受孔归厌希冀的目光,垂着满是褶皱的眼皮,停顿许久,才继续道:“如今又遭重创,胸骨骨折,脏腑受损,气逆血蕴于肺脏,淤血攻心,恐怕……”
“若是秦相尽快赶来,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空气凝滞良久。
孔归厌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目凶光。
他猛地转身两步并一步跨到独孤明身旁,一脚将宣风踹得撞在背后的屋墙上。
“狗奴才!明知他身体羸弱,为何下此重手!”
孔归厌踹宣风的这一脚,就如宣风踹秦方好那一脚,都带着怨气。
宣风靠在墙上半天没爬起来,捂着胸口道:“宣风甘愿给小公子偿命。”
孔归厌上前倾身抓住他的衣襟,将人半提起来,咬牙道:“你一条贱命也配?”
宣风将视线移至独孤明修长背影。
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是先帝亲自给圣上挑选的近卫,跟随圣上十年之久,同圣上亲如手足,如今被人如此羞辱,圣上作何感想?
独孤明在想什么,他在想他的大祁江山,在想如何面对恩师,如何面对屋里躺着的小师弟。
天边彤云渐渐暗淡。
独孤明转身进屋,迈着沉缓步伐穿过众御医,坐在床前静静看着睡容安详的少年。
真白。
白的像一团即将消散的云雾。
明明晨间歪着脑袋同他说话的时候还莹若脂玉。
不是自称金刚不坏之身吗?
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醒醒吧。
今日的猎物还未分,你这样贪心,一定会要走九成猎物吧,朕让给你便是。
还有那只白虎,一并给你。
勤政殿那架皇宫最大的檀木屏风才用了不到半月。
宫娥太监还等着和你打牌玩乐。
醒醒吧。
算朕……求你。
秦家人赶来的时候,秦方好只剩一丝游气。
方氏本就哭了一路,见到秦方好那一刻便伤心过度晕厥过去。
秦方女捶打着孔归厌,哭骂道:“我反复交代你小弟不通骑射,要多看顾着些,好好的人交给你,如今却命若悬丝的躺在那!你是怎么当姐夫的!”
孔归厌一言不发,任她打骂。
独孤明立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眼,无法直视秦家每一张面孔。
团哥儿抱着圆圆哭做一团,秦思道自进屋后便没开口说过话,只是坐在床前一直看着儿子,看不清了便扯袖口擦擦眼睛再看,看一眼就少一眼。
屋子里默哀的默哀,痛哭的痛哭,灵堂一般。
秦方好对这一切不为所知,他如一缕轻烟,飘渺在无尽黑暗中,头顶一点白光如迷途灯塔,牵引他慢慢靠近。
黑暗里传来妇女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她说她的心都要碎了。
秦方好此时五感尽失,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完全是虚无状态,听见这哭声却莫明心痛,揪心的痛。
哭声像风筝线一样拉扯着他,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地飘向白光。
他在二者之间身不由己地翩跹沉浮。
忽地!身体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按住!
他的四肢如海藻般朝白光招展,胸口却被巨力野蛮往下推。
身体在黑暗中迅速下坠。
秦方好在失重感带来的惊恐无措中猛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
“他醒了!”
一屋子人纷纷挤到床榻前。
秦方好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虚弱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到独孤明脸上的时候,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御医们以为他又要厥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来就扎针掐人中,疼的秦方好心里直骂娘,身上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气得真厥过去了。
御医们折腾一番,把人弄晕过去后,又开始轮流把脉,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回光返照。
屋里又是一阵震天哭喊声。
此时已经是秦方好受伤第三天,皇帝无心狩猎,其他人肯定也兴意阑珊。
狩猎队伍鼓馁旗靡摆驾回宫。
秦方好的身子像满是裂痕的瓷瓶,不堪颠簸,只能留在行宫养伤。
他五内俱崩,回光却照得相当持久,众御医啧啧称奇。
内伤愈合极耗体力,秦方好整日整日的沉睡,醒来便喝汤药,有时一碗药没喝完,人又睡过去了。
秦家人轮流日夜在床前看护,大多数时候在探秦方好的鼻息,他太虚弱了,好像随时会悄然离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