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道揖手不语。
独孤明抬手屏退内侍,道:“老师但说无妨。”
秦思道官场沉浮半生,向来从容,如今却扭捏起来,沉吟半晌才开口道:“刚才来的路上,臣看陛下和那名身材高大健硕的近卫尤为亲……”
话未说完,一张老脸早已红透。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按理说,陛下的私事,臣不应干涉。”
“但臣不仅是陛下的臣子,还是陛下的业师,再斗胆倚老。无论是为臣为师为老,陛下年少迷惘之际,臣都应该出言规谏。”
独孤明水波不兴的眼眸有几丝茫然,静静望着秦思道,等他说下去。
秦思道:“恕臣直言,龙阳之好有伤风化,陛下正值思春茂年,定是那近卫居心叵测,趁机歪斜,臣恳请陛下将他逐出宫门,以儆效尤!”
“……”独孤明怔愣片刻,“老师何出此言?只因方才宣风附耳与朕说了几句话?”
“不仅如此,”秦思道满脸的一言难尽,“臣看过陛下近日的起居注,简直……简直不堪入目,不成体统!”
独孤明腾地站起身,眸光幽幽飘向殿角纱屏,眼尾细狭锋锐,冷声道:“御前起居郎是谁,竟如此大胆。”
按照谢真教的礼数,此刻秦方好应当连滚带爬的跑到殿前俯囟跪拜。
可他没有。
他抱头跪在屏风后,已经吓傻了。
“陛下!”秦思道掀袍跪下,“担任御前起居郎的是老臣幼子秦方好,犬子虽无大才,却性情敦厚。”
“上任前,老臣再三叮嘱他要秉笔直书,不可掩瑕媚上。如果陛下要降罪,请降罪给老臣!”
独孤明神情一滞,不知想起什么,转身离开书案,疾步朝纱屏走去,案头细烟受了惊,微微一颤,又恢复如常。
行至纱屏后,绯衣小吏已经跪伏在地。
“臣御前起……起居郎秦方好拜见陛下!”
独孤明屏气,平静道:“抬起头来。”
绯衣小吏缓缓抬头,两人目光相对。
殿角烛光昏暗,独孤明面无表情,眼神复杂。
可秦方好却从他眼底捕捉到几丝慌张。
想必是怕他流连烟花巷一事败露。
秦方好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性子,自觉抓住了小皇帝的把柄,便放肆起来,竟阴笑着冲小皇帝挑了挑眉。
独孤明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缓步回到案前坐下,抬手示意秦思道平身。
“老师位极人臣,长子又是镇北将军。”独孤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秦小公子权可倚着门荫揽个闲适差事,做个小小起居郎岂不委屈。”
“回陛下,犬子资质平庸,能在御前侍奉,已是天恩浩荡。”秦思道现下一心惦记着爱徒的断袖之好,“陛下,那近卫……”
“朕知道了,”独孤明打断他,“老师先回去吧。”
秦思道还想说什么,终是没再开口,叹声气,揖手告退了。
他一走,独孤明脸便沉了下来,扬声唤“秦方好”。
秦方好自纱屏后探出个脑袋,确定是在唤他后,才窸窸窣窣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独孤明望着堂下少年,眸光凌厉,“竟敢诬谤朕。”
“微臣有罪!”秦方好扑通跪下,直直与天子对视,学了几日的规矩早被抛至云外,“臣身为史官,应当记录陛下一言一行。当日陛下微服寻欢,微臣却忘记书录,实属失职,请陛下降罪!”
“你!”
“请陛下降罪!”
独孤明流畅的下颌线似琴弦紧绷,侧额青筋突突直跳,咬牙道:“你当起居郎屈才了。”
秦方好眼睛亮晶晶的,咧嘴笑道:“陛下要给微臣升官吗?”
独孤明冷眼盯着他,不置一词。
“谢陛下抬爱,微臣不才,不堪重任。”秦方好敛笑正容,“然男儿当有桑弧蓬矢射四方之志,若陛下不嫌,微臣想担任辅国大将军一职,以展壮志。”
开口便是正一品,他怎么不说想当皇帝呢。
独孤明倾身支手撑额,淡淡看着秦方好。
秦方好能看懂这个眼神,他看路边的痴儿也这样。
静默片刻后,独孤明拿起案上一本奏章,若无其事看了起来,看样子是不准备再搭理秦方好了。
秦方好讨了个没趣,抬手刮刮鼻头,眼珠子滴流一转,道:“陛下……”
“微臣上回可伤得不轻……”
独孤明抬眼,冷冷道:“你诋毁朕的清誉,朕还没找你算账。”
若不是看老师的情面,这小痞子已经在排队投胎了,居然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行,此事算两两相抵了,”秦方好一张堪比城墙厚的脸皮难得有点难为情,眼神飘飘忽忽,“那利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