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纠结,谢年祈却未做出选择。
易棠隔着长桌与他遥遥相望。
那人的眼神是冷漠的,似梦里的死水,深不见底,可是冰冷之中又带着一丝嗜血,仿佛下一瞬就要迸发出来,将人剥皮抽骨。
夏州的兵正在旁边的桌案前复制服饰样板。
都是她在造办处拟构的情报服饰纹样,如此传出去,只会泄露大渊军情和十二城池物资调动的路线。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给他们的。
易棠心里气愤,宁愿他是在做戏,就如往常行动那般独自揽下一切,收了密信又未提前告知,蒙她在鼓里,最后再揭露真相,而不是任意糟蹋别人的心血,阻挠她完成任务。
可看他的作为,这次是不可能了。
夏军入渊在即,柳萧意图提前清理朝政党派,把大渊的旧部洗一番牌,留下可用、忠心之人。
权势过大,抑或不乐意追随夏州的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可柳萧是何人?
早年随夏州大王征战四方,三岁小儿都未曾放过,手上人命无数,如今对待这些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留活路。
这些投诚的官还得他亲自筛选,才能确定最终留谁,送至大王面前邀功。
至于未通过筛选的……
杀掉就好。
长桌狼藉,烛火扑朔。
端看他选人祭旗的提议,连苏丞相一道算计在里头,显然放弃了丞相一派政党,有意扶持谢年祈独大。
毕竟夏州更喜欢残酷嗜血的臣民。
“副使?选一个吧。”
许久未见谢年祈动作,柳萧催促选择,随后顺着小公爷的目光看向底下的人。
遮住大半眼珠的三角眼露出凶光,落在易棠身上。他的神情至此还算平静,可那张脸在看清她的面容之后挂起笑容,却只扬起嘴角,再不掩藏眼里癫狂的杀意。
“再者……我替你选?”
柳萧的嘴角勾得越来越高,语气里隐隐透出兴奋,似乎很满意谢年祈的迟疑。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给了他代替身旁的人做决定的时机。
“萧选……”
长指抬起,在两位女郎之间转悠。
“选……”
“苏瑗,”谢年祈按住柳萧的手,打断这个幼稚的二选一游戏,再次重复道,“就选苏大小姐祭旗。”
主位上的嬉笑声戛然而止,空气霎时安静下来。
突然那笑声重新响起。那人笑得前翻后仰,狂拍着手,掌声噼里啪啦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精彩,实在精彩。”
好似早料到谢年祈会做这样的选择,他向对方敬了一杯酒,不管有没有回应,径自仰头饮下。
“苏大小姐,”柳萧放下酒杯,目光转向苏瑗,语气中尽是玩味,“看来你得为大渊抛头颅洒热血。”
一众官员诧异,未敢继续起哄,只是看了看谢年祈又细瞧苏久磬。
皇城司副使一会儿当人,一会儿为鬼的脾性,大伙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可苏丞相如何是好?
自家女儿被选作献祭的畜生,还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此等大辱,他若继续为夏州效力,只怕在史书上留个臭名昭著的奸臣名号,受尽后来者唾弃。
不过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日后夏州夺政,怎么编排苏久磬也是夏人的事,没准还沦落得个献女表忠心的好听名声。
若他现在就反,又如何确保输赢?
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他们在此间相猜忌,苏瑗倒没有众人想的那般顺从。
烛光掩映间金簪微微颤动,一转眼出现在大才女的手中。
“要我祭旗可以,她得先死。”
尖利簪尾抵在易棠脖颈的动脉处,再前进几分便能见血。
刚有些动静的宴席又安静下来,这次是一动不敢动,连猜测都没了。
次座上的小公爷神色平静,慢悠悠抬起手,弓弩瞄准底下的大小姐。
未说话,但是个人都知晓其中意思。
大小姐再有进一步动作,她现在就能入黄泉,不必等到祭旗那日。
“谢年祈,亏我、亏我……”苏瑗的话声哽咽,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断断续续变成更委婉的话语,“亏我曾经信任于你,你竟如此待我。”
娇俏女郎的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但那股倔强的光芒从未熄灭。
素手紧握着金簪,尽管面对死亡威胁,依旧保持不屈的姿态。
易棠瞟一眼抵住脖子的簪子。
刺痛感传来,不出意外的话破皮了。她却觉得好笑。
谢年祈压根不在意她的死活。
这般想着,心里又有些期待,想看他如何抉择,是真不在意,还是一切只是她的猜想,他对所谓的商户孤女究竟有几分情意。
在她受挟持的情景之下,他究竟会不会扳动弓弩机关。
两位女郎的身影交叠。
谢年祈看着这一幕,嘴角笑意更浓,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苏大小姐,你这是何苦?”他并不意外苏瑗反抗,反而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若乖乖顺从,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
握着金簪的手收紧几分。
显然听的人并未受影响,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痴人说梦话,我为苏家儿女,岂能任尔等腌臜宰割?”
话语显出一丝悲壮,却也透出不屈骄傲。
话尽,她握紧簪子就要猛刺。
却听“咻”的一声弩箭划破空气,直向苏瑗刺来。她反应迅速,拉过易棠挡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