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说得不错,那昆仑奴是个蠢的,他如何骑马逃得出长安城去?”
烟雨听此,才止住的泪便又流了下来,“若是那杀千刀的昆仑奴对三娘也同那果子行的掌柜一样……一样的话,我……”
终是不敢想不敢言,烟雨只能呜咽地垂泪。
果子行里的情景李知仍是心有余悸,她逼着自己不去想,慢慢的倒也是缓了过来。
马车将到,莫雨快走了几步,先入了府。
李使期见着莫雨回来,望向她身后迟迟无人来,便是一急,“昭九呢?”
“阿郎莫急,三娘无事,还在车里。”说罢,莫雨便将在扶回那里打听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叙出。
陈徽仙听着是落了泪,双手合十,“真人保佑,好在昭九无事。”
一会儿,李知同着谢愈便进来了,陈徽仙瞧见她裙摆上沾着血,“哎呦”一声,吓得忙将她拉入怀,带着哭腔,“让娘看看。”
那披帛所遮的颈间早也瞒不住,李知本欲瞒着,却极快被阿娘轻轻扯下。
便见一道凝着的血线,横在她脖子上,触目惊心。
从小娇生惯养的娘子,即使骑马摔着了,也未受过这种伤。
李使期凑近瞧也“哎”了一声,忙心疼道:“快带着去擦药膏,女娘家的可莫留下了疤。”
堂上,便只余谢愈一人立在此,他朝李使期敛衽行礼。
“家仆已向我们禀明经过,还得多谢清让将昭九从那马上接住。”
“李公言重了,此番也得多亏金吾卫。”
“哎。”李使期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惆怅,“这金吾卫掌在那李由林手中,平常这些长史参军巡京傲得很,这次却也多亏了他们。”
神策军,左右金吾卫全是掌在宦者手中,此为大患,也是压在诸多文官头上的一块重石。
谢愈垂眼,也难论断,只道:“总归金吾卫也得尽职尽责。”
李使期闻言,只连连叹气不言语。
李知换了身衣衫,处理好伤口,随着阿娘一齐返还。
陈徽仙见谢愈穿着白锦莲纹长袍,发丝微乱,衣衫上也有些污迹,却仍端坐在那里,不见一丝逾举。
她是越看越顺眼,经此一事,恨不得即刻将他同昭九定亲。
他们择婿从来是只瞧人品,不瞧门第。
“清让,今日不如就留在李府吃宴?”
陈夫人都已开口,谢愈也不好拒绝,便温声应下:“如此叨扰李公与夫人了。”
陈徽仙忙摆手,又朝李知言:“昭九,带着清让去抚雨堂坐坐吧。”
话音将落,李知的眸子倏然同他撞在一处。
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街坊间谢先生抱着她,轻唤阿九,脸登时就烧了起来,还未让人见着,便一溜烟地转身抬步。
见她忽地转身独离,谢愈一时怔住,心下以为是坊间行举太过冒犯,惹恼了三娘,只好垂眸跟上去了。
扶回瞧着前头的李知,偏头悄声问谢愈:“李三娘这是怎么了?”
他可是瞧见两人抱在一起,牵着手时,还好好的。
谢愈瞥了扶回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少说话。”
扶回见状,只好幸怏怏地闭嘴,心里却想,这两人好生奇怪。
抚雨堂下的绿梅早已结果,可如今无人停步叹赏,谢愈迈步入堂,只见李知正立于架前翻弄着书轴。
他移目朝下,三娘细指仍旧微颤,想来定是还未缓过神来。
一时堂中静默,一坐一立。
只余风过堂,梅树摇晃,闷在心间的话各自积攒。
谢愈嘴唇微张,李知转身同他四目相接,喉间过了几道的话,在此刻竟是烟消云散。
谢愈垂下眸子,有些无措,一时不知到底是安慰还是道歉。
李知亦是静立在旁,那气氛诡异地安静,甚至堂外风拂过耳边的触感都令人万分不自在,寂静似乎不断攀升,不断凝结,到达一个点,突然就破了。
两人同时开口。
“先生。”
“昭九。”
又是四目相对。
谢愈手覆上双膝,蹭了一下,垂眼轻声开口:“今日,我多有冒犯,望三娘见谅。”
他原是想问李知是否是在意自己的触碰,是否心里后怕,可话至嘴边,又成了抱歉。
他的话很轻,似乎被风一吹就走,可落在李知心尖上,却激起层层波澜,汹涌快要漫过理智。
她默了许久,还等着谢愈后面的话。
可是良久,也未有声。
珠帘作响,香线摇晃。
李知再开口时,清丽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不同于谢愈的愧疚不安,她像是有了勇气,一字一句地回道:“我不恼,因为是五郎,我才不恼。”
谢愈愣住,膝上指节倏然收紧。
李知的话直白又令人曲解。
但他终究不想两人的结缘,是因为一场令她羞愧的祸事和一次不得不冒犯的开始。
可好像违不了本心,他低声笑了一下,话很轻,刚好钻入李知耳中。
“因为是你,我才折回。”
抚雨堂外斜阳早已落幕,两人打马球似的话随着习习夜风卷出堂外,抬头看时,窗外的绿梅枝叶伴着风,摇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