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三班因为他们两个的打打闹闹变得热闹起来。
唯一不开心的只有生活委员国木田独步吧,毕竟他还在苦恼该怎么应付学校那条“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的过分规定。
等到一个暑假过来,天气逐渐变凉,他们两个又瞄上了身旁的窗户,这个天然的聊天版经过雾气的加工变得格外有意思。
于是,两个热情高涨的家伙将对方的外号搬了上去,什么“青花鱼”“蛞蝓精”“绷带浪费装置”“小矮子”的出现都是家常便饭,里面夹杂着对对方的挑衅又或者是什么奇怪的问候语,班主任尾崎红叶只是抱着观望的态度,微笑着看着两个少年胡闹。
最近太宰治的家庭作业里的话语变得活泼了起来,她认为是个好事。
窗户上的话仿佛攀援的玫瑰,一圈又一圈地倾诉着两个少年的活力,放肆地,肆意地生长着。
终于,在上完体育课的某一天,中原中也从操场上回来,就看见某个请病假的家伙在所有窗户的最高层写满了类似于“中原中也是个大傻瓜”之类的字样,对于中原中也来说,仅凭自己是无法擦去的,只能气呼呼地搬来椅子爬上去骂骂咧咧地擦掉,身后传来的,是太宰治堪称放肆的笑声。
与此同时,坂口安吾发现太宰治爱上了吃砂糖橘,一个接着一个,他原本小小的帆布包换成了更大的书包,里面装满了砂糖橘,黏在课桌旁的自备垃圾袋里满是鼓鼓囊囊的橘子皮。
太宰治就仿佛害喜的妇人一般,疯狂地吃着砂糖橘,吃得指尖泛黄,胃里反酸,也没有停下嘴。
他小气地只给了好友最小最小的一小瓣橘子,小到坂口安吾都在感慨太宰治到底是怎样慧眼识橘地从一堆橘子瓣中找到最小的那一个。
而此时的太宰治正看着窗外趁着大课间和朋友一起打篮球的中原中也,小小的一只,却有着极强的爆发力,完成了一记漂亮的扣篮。
他突然感到了饥饿,那种饥饿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那个名字突然就写在了他心里的窗户上,谁也擦不去。
中也。
太宰治咀嚼着这个名字。
中原中也。
(六)
还有一个学期就要高考了,新年也快到了。
太宰治也第一次来到了中原中也家的楼下。
下着雪,风也有些大,周围有嘈杂的麻将声,也有孩子的欢笑声。
还有哭闹声。
太宰治看着裹着和那天晚上一样不合身大衣的中原中也和他手上提着的一小袋食物,挤进了对方狭窄的家。
或者说,和太宰治家一比格外狭窄的家。
家不大,茶几上还凌乱地铺着拆了一半线的几件毛衣。
“这个冬天太冷了。”
中原中也说。
这几件毛衣是他母亲还没有离开他的时候给他亲手织的毛衣,现在他却不得不亲手拆了它们,将这些五颜六色的毛线重新组合成一个颜色杂乱的滑稽避寒衣。
太宰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扯着一截没能裹好的绷带,看着中原中也收拾茶几。
茶壶咕嘟咕嘟地烧着,中原中也没有茶水招待不速之客,只在杯子里加了一点点红糖。
隔壁家的小孩哭得更凶了。
“可能是打麻将输了吧。”
中原中也给太宰治和自己续了一杯茶,太宰治的那杯重新加了一小撮红糖,自己的没有加。
他为了省下一笔天燃气费,总是靠着热水取暖,烧一大壶可以喝很久。
“也可能是今天工作不顺心被老板骂了吧。”
太宰治听着中原中也的话,竟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渴慕。
是的,对那个大哭的孩子的羡慕。
“我的爸爸死了,妈妈和哥哥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在法国的土地上。”
“我也只有养父。”
太宰治轻声回应着中原中也。
“是吗,是啊。”
中原中也笑了笑。
隔壁的小孩虽然现在哭着,但是有时候中原中也也见过那对平凡的小夫妻带着堆着笑的小孩前往游乐场,或者吃一顿炸鸡。
至少他还有父母打骂,还有父母关心。
中原中也想。
他也想再见一面他的母亲。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眼底闪烁的光,已经猜到了结局。
他说,会的,中也,你会见到你的妈妈的。
不知道为什么,太宰治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哽咽,但他面上不显,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砂糖橘。
于是,他们两个再一次靠在一起分享了一个砂糖橘,这是太宰治带来的,很甜,有八瓣。
外面烟花绽放。
新年到了。
几个月后中原中也考上了东大的文学系,之后又作为交换生前往了法国留学,然后据说定居在了法国,而太宰治则回去提前继承了家业,闲暇之余抽空考了两个学位。
太宰治也从成为国际医生的森鸥外口中得知了中原中也父亲的故事。
“他是个好医生,但是很可惜。”
森鸥外说。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人生轨迹似乎只是短暂地在高中时相交了一下,然后就成为了两条平行线,奔向了不同的人生方向。
年少时隐隐约约的爱恋也如新年那晚的花火,教室起雾的窗户一样,只在心中留下了浅薄的痕迹。
(七)
不过故事似乎还有另一个结局。
享有盛名的作家从飞机上拖着行李箱走了下来,在空旷的机场上顶着刺目的白光挂断了过分关切自己的兄长的电话。
太宰治从另一架飞机上下来,一眼就望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很小,几乎和七年前没有什么差别。
他无视在后面那个叫做中岛敦的助理的急切的呼喊声,直到距离那个在午夜梦回中出现的身影五米左右时才装作不急不慢的模样和对方打起了招呼。
“好久不见啊,中也。”
太宰治的心脏怦怦直跳,那只调皮的黑猫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腔,挤压着他的内脏和喉管。
“啊,好久不见。”
中原中也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楚对方后才局促地揪着衣角。
他看着对面穿得几乎随时可以接见国家总统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砂糖橘。
他们的未来在这一刻突然有有了交集。
直至缠绕成一团,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