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漱还欲看时,已不见那申屠曛的身影了。恐把时辰耽误了,遂提了脚,向楼下走去。西门十映朝她道:“郡主,我们一起去游看游看。”
殷漱神清气爽,已慢了步履,又随了西门十映走至楼下,方一回头,见到申屠曛蹉至她们的身后,在山水长帘的画作前,说不尽的不知她意。这时,荷袂蹁跹的乡晔一见了申屠曛,都赞扬道:“你的裁工真的非常出色,让我十分钦佩!”申屠曛听她如此说,便连忙谦上加谦:“这次可能是运气好。”乡晔忙携住两个女子的手:“若蒙便,我们可一起共餐,不知你有空吗?”申屠曛道:“今日实在没空,俟下次有暇,当来请你们共餐,”说毕,作揖蹉去了。
当时乡晔已携了殷漱和西门十映的手入阁吃茶。申屠曛刚过一个街口却遇见萧景尧,见他用包了浆的手握着自己的手,高兴地将自己拉至茶楼里叙话,萧景尧两只有神的眼睛充满希望地望着申屠曛时,申屠曛僵硬的唇角禁不住一点点软了下来。
只见一个茶保送上茶了,萧景尧挥了挥手:“妹夫,听说六盘县的龙啸山发了泥流,淹了整个村子,你在六盘县捐了私资。”
申屠曛将头来点。
萧景尧摆出惋惜道:“那样大的泥流,要保性命,实在不容易啊。”
申屠曛给他讲了一些灾后的情况,看见萧景尧在全力克制自己脸上忧愁,两道窄窄的眉毛歇也歇不了。一粒粒水泡球浸出手背,他勉强搓手:“我那妹妹咋这样,为何不与我说呢?”
申屠曛迟迟没有答应他,顿了顿:“你今日要告诉我的事是什么事?”
见了他这个反应,萧景尧将头来摇,焦急地道:“啊…妹夫…我还有一件事麻烦你,”萧景尧找他商量:“我被这笔债押定了,要是被父亲知道,他必然奈何我,你看我这个样子,我变成了傻子。”
申屠曛真是有点不了解他:“若我有一笔生意经营不良,我也会忧心忡忡牵肠挂肚。”
萧景尧右手摸着桌沿杆。
“妹夫,你知道的很清楚,我的资产是怎样轻而易举挥霍一空呢?可我现在的烦恼是怎样摆脱这一大笔债,由于我嗜蛐如命,挥霍浪荡而欠下的债。”
萧景尧扯扯外边的领口,看着申屠曛道:“我的钱财都用来照顾蛐蛐,甚为挥霍无度。妹夫,我们交情深厚,方敢将我如何清偿一切债务之计与想法尽告于你。”
申屠曛望着萧景尧,见他鼻子一酸,几乎发出哀叹声来,他带着诚挚说出了自己最隐秘的事情。
申屠曛的手拿了一盏茶,摸了一下杯身,看着他的视线:“兄弟面上,若你要做的事情光明正大,我佩囊的一切都将供你使着。”
萧景尧一听,立马起身,双手持谢:“妹夫,你有所不知,我自来不识宝物,先前得了一只奇罐子,将罐子投入官道的五眼井里,竟吸收新酒水用到的水,祸事了,祸事了,急需三千桶水填井。”
申屠曛垂下视线:“你知道我已经把所有财产捐赠给了龙啸村用于灾后重建,当下我手里无钱亦无可变卖的物品。不过,或可一试,我将尽最大努力助你筹集资金,解决你当前的急需。”
萧景尧惊了一下,忙不迭的谢:“听闻那老骆头与四方商贾皆敬服的水氏交情颇深,在沣城识得祖上都是水利工程的贵门水氏,水氏手下人才济济足以辨明何处海岸宜开凿新水渠,我若得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井,将生多路。”
申屠曛点头。
不多时,尧、曛、骆三人在一面饼铺中的绿凳坐下,老骆头道:“萧二爷,是哪阵好风把尊敬的您给吹来了。”小面倌买一斤面来给他打饼。一头整治,一头把面来筛。小学徒在摘一块旧铺幌。
萧景尧去袖子里取出一罐蛐蛐,与老骆头在桌上斗蛐蛐。
两人都把各自的蛐蛐放一个盆里,两只互不相识的宠虫一见对方就分外眼红。
“骑着瞎眼打儿,骑着打儿,”萧景尧凑耳凑头去听,老骆头也去看。
只见那只金钟儿翻身骑在大将军的油背上。大将军从来没有被骑过,在罐子里乱蹦乱跳,老骆头瞅着它的长得褐油水的背,一面道:“这蛐眼瞎,我看你的才眼瞎呢,这叫地喇叭眼,是最好的蛐,鸣虫里的头号货色,先声夺人不叫人瞎等。”
小面倌加叫道:“老师傅小心啊,别只顾着理顺着话儿,看蹦出罐儿外振不起翅。”
老骆头道:“没啥事,金钟儿斗过尽头的大蛐,还怕这只小崽子。哪一家烈虫它没有斗过?哪里看见它摔过跤呀?”
正说到这儿,大将军狂咬乱蹦,越咬越高,越咬越响,跳出来了。
老骆头见了,暗暗地叫苦,确实坏不了他的勾当,拿去时怎么办?
“怎么蹦出来了?地上比罐里头舒服?”
“没啥事,这不就翅子开叉了,又不是没见过蛐蛐甩过跤。”
“这沣城啊,还是数老骆头家的蛐蛐能干,又会响,又会闻酒,咬斗也咬得漂亮。一响,蹦出罐来,又响又脆。”
老骆头面目早红,手脚迟红,跟着蛐蛐的屁股摔痛了。他嘴里哎呦哎呦,没有功夫回答周边的调笑。小面倌跑去扶起他来,替他捡起趴在地上的蛐蛐,拍点他的衣尘:“老师傅,哪块摔没摔疼啊。”
老骆头被扶起来,嘴里哎呦哎呦着:“我的天,我的天儿,回头非揍它不可啊。我的老命儿,扶我起来…扶腰板儿……”
小徒弟把老骆头的金钟儿给拎回罐来,金钟儿气喘吁吁。
老骆头走到柜子旁边,抽根木签,架上罐儿,一手拿着罐儿,一手高高提着木签子,签子僵在半空,腾空落地,依前舍不得戳。
“二爷,这个金钟儿,您不能拿走啊。”
“赖皮是怎么着?”
“我这个金钟儿是我的心头宝啊,你要什么都行。”
老骆头走到萧景尧的跟前,萧景尧轻轻说了来意。
老骆头道:“您要三千桶水?”
萧景尧道:“我妹夫跟您买三千桶水。”
老骆头且得随顺着萧景尧的心路道:“让他立一护井符,您觉得这样可行吗?可行的话,我就卖,若是我把水卖给他,他能保证不给四眼井带来麻烦吗?”
萧景尧道:“三千桶水立护井符?我妹夫是个好人,你不信他,总该信我?”
老骆头道:“我听说他入赘你们家,你们家就发生罕事,我也不拜问他的财产有没有问题,既然二爷出面的话,那就依了二爷吧。”
萧景尧道:“您尽管放心好了。”
其实,老骆头早就打定主意,知道萧景尧相中一口古井里的水。
萧景尧道:“我与我的妹夫,你有什么放心不下得呢?”
萧景尧把他申屠曛拉过来。老骆头看申屠曛的样子,暗中自语,他看起来像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犹犹豫豫的样子被萧景尧看在眼里。
萧景尧道:“老骆头,你是要给我三千桶水,还是金钟儿?”
老骆头想,这个渡乌织皮坊的朱老头,好多次在街所里辱骂过他,唾弃过他,说他怂包。自己总是忍气吞声无奈的不与他计较。因为忍受迫害本来就是底民的特色。那个朱老头骂自己是一只会蛐人的狗,朱老头还把唾沫吐在自己的袍子上,只因为自己的金钟儿和银钟儿吸走了他的几个进门的客人。现在朱老头的皮匠要向他求助了,他们需要几桶水?来借三千桶水?朱老头曾把唾沫吐在他的蛐蛐上,还曾用脚踢他的蛐蛐,好像他的蛐蛐就是渡乌织皮坊门前的扫把星。他的皮匠的大舅哥找他来借水,自己应该说什么,要不要这样说?一条蛐人狗会有钱吗?一条恶毒的蛐人狗怎么可以借给别人三千桶水呢?或者他是否可以弯下身子,像一个奴才似的低声下气,使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这样答应他。上次,那朱老头把唾沫吐在金钟儿的罐儿,有一日,他用脚踹自己的宝井,还有一日,朱老头骂他是蛐生的蛆,为了报答朱老头的这些恩典,所以该卖他们这些水吗?那该死的朱老头,他恨不得骂他,恨不得吐他,恨不得踢他。
老骆头道:“你们不要着急,我正在估算三眼井和二眼井里的水有多少深,一时送你三千桶还较难办。”
申屠曛看一眼萧景尧:“三千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