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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拂晓(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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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直往前走,坦然接受身边是个热闹的地方。

今日会值跳蚤市场,俗于是日。路人在广场看人演示,只见空地上一个赤裤青年上身赤膊,刺着一身麒麟,一张脸似一面铜锣,约二十多岁。张腿站立,两膝之间顶着一大块沉甸甸的石锁,拿条胳膊在那里拔石锁,颤巍巍拔到对面。

殷漱的脚步停下,已到广场边的馄饨铺子,已近见一簇鞋店,铺后重重迭迭都是星罗商店。

馄饨铺子的门边只见三四男孩围坐一起玩一堆铜物,冒头的男孩穿着一件条纹肚兜,头留些毛,两脚开成“八字”,藕手握住一只铜块扔出去陀螺似的转,嘴里念着:你们别小看这些轻轻一动,我家说了,它能让你买一斤果子到手只有七八两。

铺子飘出香味。

白发婆婆握着汤勺子,将勺子里一摇一摇的馄饨送进黑碗。

身子微弯,皮肤干瘪,双手已粗,做的馄饨却腾出香甜。

殷漱正在吃馄饨,一口馄饨,一口清汤,吃得挺慢。

她的目光所至是那边广场的热闹。

他坐的长凳旁,摆着一根红木拐子。

最醒目的拐子。

来来往往的,都会瞟一眼。

看不见他眼里在意。

视线运来热闹趴到他身上,深灰的布衣,凄灰的靴子。

灰得挡亮,挡住汤泽。

在嚼馄饨的眼睫如挂在清渊的密密的梳子,配出鼻梁,映出胡渣。

若有所思,取出一碗的水,沾指写着:试试那边拔石锁的活动。

申屠曛一拿勺喝汤,一手端碗,微微摇头。

若能开口说话,定然大声问: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腿是怎么挫成这样的啊?

申屠曛在她的咄咄逼问下,放勺,放碗,这一唇的老实抬头:“郡主,我的腿是因为延误……”

话至一半,一只在她的肩膀上呜呜悲鸣的苍蝇吸走她的视线,见她侧头吹走苍蝇,眼缝里都是口气。

昂起头,手里一写:你方才说什么?

申屠曛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沾水的手指,摇着头,仿佛什么也不想说了。

脑补的殷漱,第一时间想到的词就是阉迟了?莫非那赵让又找他的麻烦了。

申屠曛继续吃馄饨。

顺思而写:这个腿挫了和裆里的挫了,都是同个不能……

对上他的视线,想擦已来不及。

他扬起的眉头蕴满里还需再忍:“裆里的挫了?”

她的头缓缓低下来,目光浇进汤里。

自我开解,且不能与这阴晴不定的郡主计较。

他的眼里全无嘻嘻,看着自己的脚,脸上没有不满,再看一眼自己的靴子,却是对这双靴子不满。像他这样的脚,得换上一双中用的靴子。

她写道:它看起来很像盘古斧,那种沦为普货的神器…等等……你知道盘古斧吗?

他提筷吃着馄饨,神色不变,强迫自己看下去。

她思筋一转,突然沾水:衰衰……噢……我是说绥绥……真不是我瞎说……你听说过盘古斧的事情吗?那个盘古斧无恶不作,东荒当年……话本上说上古的百姓吃了不少盘古斧的亏,所以,盘古这二字,在整个仙洲,不对,整个话本届都十分晦气不祥。

“是吗?”申屠曛淡淡回应,夹进嘴一块红萝卜的皮。

她的忧,就像这满天烈阳下突然出现的一样风。

写道:它选择了你,你也无可奈何,虽然你运气不太好,与斧同躯,不过你的斧头比盘古斧好看多了。

好像有更多人在路边围看拔石锁。

他一块一块咽下去,却忍不住问:“你这足不出户的小郡主,见识短浅,不过二十出头,莫非还真见过上世法器盘古不成。”

她完全顾不上吃,借水答腔: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盘古斧,但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盘古斧专门寻找那些身体强壮但却长满虱子、牙齿里有螨虫、面容生疮、喜欢杀戮、口臭难闻的男人寄生。

见得她的字,申屠曛眼白微微倾出,手里的勺子一顿。

殷漱想然,这种能和仓颉共鸣的字,只要多写,写着写着,就会写熟了。

接写下去:抱歉,打扰你了,吃饭谈论这些让人不舒服的话题,我并不是故意的。我想说的是,总的来说,你的斧头非常危险,它比你强大得多。

申屠曛反说:“我还要谢谢你。”

殷漱目光闪过一丝笑,写起来的字也快起来:不必了,真的不必。如果你要真心感谢我,就让你的斧头早日回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说着,又来一只苍蝇,她赶走苍蝇顺带打了一个喷嚏,萧景澍啊萧景澍,你的身体莫非那日在无稽崖追风筝着凉了。

申屠曛眼中透露出一丝戏谑之意:“既然你听说过盘古斧的威力,那你应该也知道它最喜欢砍的是什么了吧?”

殷漱眼睛发亮。

“郡主,我怎么听说盘古斧最喜欢砍的就是郡主这种细皮嫩肉的女子的左胳膊,右胳膊,左大腿,右大腿,还会做成龟苓膏,蚂蝗,肉泥………”

当她听到他说的话时,她的脸色简直想把他锤成一块一块的废铁。

然后,他一边抬头,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站起身,倚拐子,背过身,髻中绿色发带在风中摇曳。

殷漱放下铜钱追过去。

鞋铺里的木架上摆有一百多只鞋子,每只鞋子都有不同,加起来就变成一艘艘的旱船。

两人已进店,已看到鞋铺里三个相吟堂的少年在赏鞋请码。

店主笑说:“诸君观鞋可人否?”

毕成买鞋与庚庚,庚庚的眉头却似有要紧的事,不情愿脱鞋,危继挂归神情。

毕成看见殷漱:“郡主,郡马,近日我谱了新曲子,若是郡主郡马不嫌麻烦,我正愁无人指鉴,两位倒可以过来坐听。”

点头的殷漱已拿过一双木屐,亦欲一睹毕成的曲风,危继急促庚庚速选鞋履,那闪着水灵眼睛的庚庚脱去鞋,不见一双娟嫩的脚,脚背上满是红凸凸的烙印。

毕成见众人益稠趋看,品头提足,纷纷狂想,又见庚庚默然不敢回视,便引着去角落说事。

申屠曛语声一激:“这是怎么回事?”

殷漱立听,顿觉奇怪。

“郡主,郡马,我这亲戚本来也是有一双美脚的,他的父母含冤死后,他多次到衙门击鼓鸣冤,最后一次却惨遭毒打差点丢了命,”说丧起来的危继。

素讷的庚庚眼中泪动不答。

申屠曛问:“为谁所害?”

危继用一种凄调的语气:“他的父母是被城郊的一个恶贯满盈狡诈贪婪的滑面郎给害死的。”

申屠曛道:“他如何害你命苦如此?”

庚庚强押稚嫩:“我家住在城西郊区,父亲是个忠厚的人,进一家镜子铺,我家与城东的北野家有些瓜葛,他看上了我家的那块生意兴隆的风水宝地,派人出价购买被我父亲一口回绝。那个坏人不甘心,于是想出一条毒计。”

申屠曛问:“什么毒计?”

危继安慰:“孩子,你别着急,慢慢接着说。”

庚庚不时露出泪珠:“父亲说那个坏叔叔他先前收刮城东北野家的宝地,后来盯上我家的宝地,有一日,坏叔叔在大街上找到一个毒计,在到街前的“洪洪笼店”买来一个妹妹领回宅子,还给妹妹吃好穿好,那妹妹跟着坏人的身后,借狐发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甩手风子,过了半年。有一日,坏叔叔带着妹妹到我家的店里买镜子。我的父亲万万没有想到其中有鬼,父亲按照坏叔叔的要求,打了镜子。那坏叔叔偷偷把银汁浇进镜中,那妹妹摸镜后,顿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这时,坏叔叔手下的恶奴拖着妹妹的尸体来我家店里大吵大闹,我的父亲和他们理论,可是那帮恶人还不讲理,咬定父亲加毒料害人,他们把父亲拖进衙门,官爷用酷刑惩治我父亲,这个坏叔叔买通狗官,抢走我家的店,我母亲听到父亲过世的消息也……”泣不成声。

毕成说:“这个滑面郎把庚庚弄得家破人亡,丧尽天良,心肠太狠。假救雏女又毒死雏女,以命夺店啊。”

申屠曛问:“这个滑面郎的真实名字叫什么?”

危继带着庚庚将要跪下,被申屠曛扶起来:“禀郡主,这个滑面郎不是别人,就是本地的凌骄骄,您的表弟啊。”

殷漱一惊,深深地望了他,她手上的木屐立刻被攥了紧去,光滑的绳子立刻被攥成扁扁的,再次抬眸,眼神立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申屠曛似乎不相信,看一眼郡主:“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庚庚从怀里拿出一分血书:“我是城郊善睐堂里的苦儿郎,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这是我父亲临死前亲手写的血书,连圜土的狱卒看了都动了恻隐之心才偷偷转手于我,请您过目。”

殷漱拿起血布,眼睛看着却想闭上,一行一行的血字触目惊心,这种恶行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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