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政宗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仙台城……伊达的家臣开城投降后,秀家见到了被软禁的伊达秀宗。
安抚秀宗的情绪后,他问秀宗打算如何处置自己的父亲。当秀宗说出他以为秀家想要听到的答案时,秀家脸上却显露出一种难掩的失望,轻轻摇头后,他转身离开,未再多言。
望着秀家漠然远去的背影,秀宗愣在原地,心里逐渐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答案:伊达家不会再有家主了。
离开秀宗后,秀家单独去见了这场叛乱的主使,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昔日风光无限的陆奥守,东国贸易的代理人,如今就像一头被锁住的困兽,瞪着血红的眼睛森森地注视着他。
这种眼神让秀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在失去九郎后,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仇人碎尸万段的自己。
“你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政宗龇着牙,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挑衅道:“杀了我,就像你杀死小十郎那样,让我死无全尸!”
秀家审视着政宗被恨意扭曲的嘴脸,俯下身,冷冷地答道:“杀你?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我还真舍不得杀你。现在……你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个,能设身处地明白我有多痛的人。”
这句话激怒了被锁住的困兽,他死命挣扎着,恨不得扑到秀家身上撕咬,他越是挣扎,秀家脸上的笑就越发讽刺。
“心爱之人惨死之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滋味如何?”
“你这混蛋!!!”
政宗厉声嘶吼着,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瞳。他像一头疯兽般咬牙切齿地想扑向秀家,但四肢被紧锁,只能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无论如何用力,他始终无法接近这个咫尺之遥的仇人。看着他的无力挣扎,秀家眼中寒意更盛。
待政宗渐渐放弃挣扎,秀家漠然补充道:“他临死前都还在惦记着你……想提醒你无论如何不要做出冲动的事。看来他失策了。”
政宗眼底的怒火燃烧殆尽后,愤怒化作阴毒的讥讽,他自嘲般说道:
“我只后悔当年自己瞎了眼,没全力支持家康,让你们这些丰臣的狗活到了现在!”
“呵……若不是三成当年努力为你斡旋,伊达家早就被义父灭掉了。三成待你不薄,是你野心过大,欲壑难填,才有今天的下场。”
“石田三成?”政宗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他可从未将我当成自己人。我对他掏心掏肺,但在他眼里,我伊达政宗不过是一个永远站不到丰臣那头的外人罢了。”
秀家并未理会政宗的诡辩,他冷笑一声,“你会被视为外人,是因为你不能共患难。在我们押上一切的赌局中,你见风使舵、待价而沽,又岂能奢求真正的同盟?”
“已经不重要了。三成不过是丰臣家的一条狗,看本家的心情随时可以被踢到一边去,大阪那场不公的审判就是最好的例子。”
政宗的眼神忽然变得阴狠,他戏谑地说道:“而你心心念念的弥九郎也一样!”
这个名字显然戳中了秀家的痛处,让他的眼神有些闪烁。政宗乘势继续说道:“你知道当年小西行长是怎么死于那场海战的吗?那场战斗需要在其他大名领内的海域作战,因此,他必须得到本家的首肯。对于那场战斗的计划,本家是一清二楚的。由于忌惮小西行长不断扩张的影响力,本家并未批准他动员其他大名展开大规模清剿行动,不仅让他孤军奋战……还将这个计划告之于我,默许我将计划泄露出去。”
这个说辞让秀家的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但他依旧压抑住了心中翻涌的情绪,讽刺地说道:“一个垂死的叛徒……濒死之际还要污蔑秀赖公的名声,信口雌黄?”
政宗见他半信半疑,又抖出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你以为我是信口开河?我一个将死之人,根本不需要诬陷谁。要不是此番和英吉利结盟,我早就将丰臣那些丑事抖出去了。关于那场海战,小西行长战前部署的图纸,至今还在我的府中……那时,他已经察觉到一些所谓的南蛮商船实际上是在借着通商朱印行不法之事,并且根据近期事故的位置和海盗船的行动轨迹推导出隐岐岛是海盗补给与走私的窝点。而这些东西为何会在我一个外戚手中,你不觉得奇怪吗?”
秀家攥着双拳,喉间隐隐发紧。望着陷入沉默的秀家,政宗发出一阵扭曲的笑声。
“哼哈哈哈……若不是本家默许,你认为我是怎么做得到这些……早日看清这个事实吧……丰臣这棵大树,早就已经从根部烂透了!”
谁也没想到,这句话很快竟得到了验证……
胜利的捷报从仙台传到大阪的时候,秀家也从伊达政宗的府邸搜出那张带着小西行长字迹的海图……吉继对于这个发现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由于此事牵扯众多,如何处理一大正在,是否公开本家有人通敌的内幕,要公布多少,仍有待商榷。
然而大阪方面传来了两个消息却让秀家不得不迅速做出决定。
这两个消息一个来自曹太郎的忍者,一个来自本家。
本家要求将本次造反的头目伊达政宗和三浦按针即刻处决,以敬效由。这看起来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却未免过于仓促。按照以往的流程,犯下大罪的叛徒至少应该先押解回大阪,然后择日问斩。
“刑部,那你怎么看?”
将信件内容念给吉继听后,吉继摇了摇头。
“只要把知情者都杀死,就死无对证了。”
“你是说……”
吉继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秀家的眼睛,“事到如今,你应该也已经想明白了吧。隐岐岛的海战……真的只是伊达政宗和三浦按针策划的结果吗?”
秀家有些踌躇,他紧攥着衣袖,低声说道:“他们的话不可尽信。”
“即便如此……你仍未放弃从那些真假难辨的话中寻找真相。”
“是啊,如果连我也放弃……这世上就只剩下那个虚假的答案。世人只会嘲笑九郎是个不会打仗的商人……没人会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牺牲的!”
秀家的话音有些颤抖,吉继抬起手想要安慰他,却害怕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不该说的话。
“另一封信写了什么?”
他索性转移了话题。
当秀家拆开第二封信,脸色大变的人成了吉继。
伊达政宗被擒标志着奥州叛乱平定……尘埃落定后,再无外敌威胁的本家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内部。
堺商的代表,代替千利休成为茶圣的石田曹太郎被本家以一介商人试图借助自己的影响力干涉政事为由,要对这个在战时动用商界资源支持军队补给的豪商进行问罪。
“战事才刚刚结束,就行此兔死狗烹之事么……”
吉继案在桌上的手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他知道,本家如此大费周章,针对的只恐并非人微言轻的曹太郎。
他们真正想要逼问出来的是已经退隐的三成……
曹太郎的忍者还得知,此番内部清算不仅是针对和石田三成颇有渊源的堺众……织田有乐等人还在上书,说真田家在此战中反应迅速,十分蹊跷……
“如果不是佐吉提前通知真田家,到时候要守的就不是小田原城,而是他们织田家的歧阜了!现在大局已定倒想起了这件事……简直其心可诛!!!”
“刑部,你别激动……你的身体状况不宜动怒……”
秀家很少看到吉继生气的模样。吉继向来是个冷静的人……除了涉及到三成的时候。
“他们针对的不是曹太郎和真田家,他们针对的是替他们负重前行的佐吉!必须赶快回大阪……如果再这样下去…………”
吉继扶着桌角便要起身,冷汗已经覆满了他的额头。秀家赶忙扶住了吉继的手臂。
“刑部,如果他们打算像关原之战一样,在战后搞过河拆桥的那一套……那我也会把新帐旧帐都一起算。”
他的声音和往日一样温和……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
这棵大树已经从根基上烂透……
或许,也是时候清算本家的蛀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