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什么?!你这是在玩弄人心,利用他们悲愤的心情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你这么做和家康有什么区别?!不……就连家康也不会这么做!!!
从你写回复大阪的檄文的时候……你就已经打算在九州煽风点火了对吗?!后来右近被暗杀,你故意隐瞒他还活着的消息,任凭民愤继续发酵,然后……在暗中资助一揆!!!难道你以为……我能心安理得地用那些本就因为征朝的战事家破人亡,苦不堪言的百姓来给我的权力铺路吗!!!???”
面对三成的质问,曹丕不仅不为所动,脸上甚至还隐隐闪过一丝嘲弄的神情,他反问道:
“你觉得就凭一篇针对当权者的檄文,还有一个圣人殉道的故事,就能煽动那帮温顺的百姓?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也把我想得太能耐了,治部大人。
文禄、庆长之时,那只老猴子的穷兵黩武都没能让他们造反,但凡还有一丝安生活着的希望,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揭竿而起?
那只老猴子早就种下了祸根,这场一揆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因为那场无谓的战争,九州无数的百姓家破人亡,好不容易通过信仰寻得的一点点慰藉又随着禁教令和对切支丹的迫害而被掐灭。檄文和右近遇刺只不过是导火索……这点去九州检过地的治部大人应该比我清楚吧?”
“你闭嘴……这不过是你的借口!”
三成厉声打断了他的诡辩。
不管借口有多好听……都不能改变曹丕操纵了九州的百姓,将他们视作工具的事实。他想要建立的是一个当权者与万民同心,百姓能安居乐业的治世……
正因如此,他无法原谅将百姓视作工具,通过煽动一揆来铲除异己这种卑鄙的手段。
“如果这些一揆的百姓没用资助,你可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现在他们还是有组织的义军,如果没有背后的资助,他们的军粮、补给会从什么地方来?从其他百姓那里抢来吗?那他们就不会被视作义军,而会成为暴民!”
“他们变成这样不还是你的手笔吗!?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明白一样!”
三成以一种及其陌生的目光怒瞪着眼前的男人,他本以为……在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以后,他已经足够了解曹丕,而曹丕对他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但现在他却感觉眼前的男人比自己想象中可怕太多。连同那双冷酷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也变得格外扭曲。
“治部大人是比我更明白……想必也早已知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在九州一揆的百姓真正想要反的不是黑田家,而是丰臣本家。”
“你想逼我造反吗?曹丕!!!你想把西军变成叛军?”
“谁才是背叛者,谁才是被背叛的那个……我以为大阪审判后你已经清醒了许多。吉继和行长……不,就连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都比你清楚多了。”
本就在气头上的三成听到眼前这家伙居然还有脸提那几位被他带坏的同伴,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还有脸提吉继?!这些脏手的事……你把他都牵扯进去了是吗?!”
曹丕并未否认,反倒火上浇油地问道:“你搞错了什么?所有为了你才加入西军的人都做好了觉悟,在不适时宜的时候爱惜羽毛的也就你一个吧?你真的以为只要爱惜羽毛,身上就不会被泼脏水了么?
现在的当权者不过是个连忠奸都无法判断的傀儡,信任着一帮只会构陷忠良的奸佞……你这样的人本该成为一国宰相,却被当成朝敌。行长赌上身家性命阻止那场祸国殃民的战争,却被当成通敌叛国的小人。说白了,他们不就是觉得自己出身比你们高贵,他们是君,你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当权者把你们视作随时可以杀掉的家奴,你们还真就把自己当作家奴吗?你说我把九州的百姓逼成暴民,在我看来……你还没用他们的勇气。他们至少知道反抗。”
“我说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况且秀赖公是无辜的……他只是还太小,无法辨别忠奸是无可厚非的事,只要假以时日……”
见三成仍抱着自欺欺人的幻想,曹丕毫不留情地掐灭了它:
“只要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一名比老猴子还糟糕的昏君。身在那样的位置上,不能做出对一国有利的决策,任由奸臣危害忠良就不是无辜的!”
“你想说……你当年篡汉也是为国为民吗!?一边玩弄人心,一边给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做着比昏君还要卑鄙的事……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三成意识到自己又口不择言了。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刚刚一直口若悬河的曹丕并没有继续反驳他,讽刺他,挖苦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流露悲伤,良久,他轻叹一声,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好……那就这样吧,治部大人。”
他将那柄折扇强硬地塞回了三成手中,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三成一人在屋内黯然神伤。
次日,大谷刑部的府邸上来了一位熟悉的访客。与往常不同的是,除了带酒,他这次还背着一张古琴。
吉继同往常一样,微笑着递上了茶碗,曹丕礼貌地喝完了碗里的茶,苦大仇深的表情让吉继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茶粉加多了。
“早就听闻曹太郎通晓音律,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听一曲您的《广陵散》呢?”
“别拿我打趣了,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该不会是……和佐吉闹别扭……然后离家出走了吧?”
离家出走这个词让曹丕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
“什么离家出走……不过是又绝交了而已。”
“啊……这样……先提醒一下,我的府上不适合焚琴……”
曹丕瞪了一眼这位大阴阳师,没好气地说道:
“谁要焚琴了?我就是担心那个暴殄天物的家伙一气之下又把古琴烧了,才把琴带到你府上寄放的。”
“不带回你的宅邸吗?”
吉继的提议让曹丕白眼都快翻到天上,
“都绝交了还带它做甚。”
“噗……”
吉继的眼角暴露了他的笑意,曹丕依旧板着脸,低声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吗?接下来的事可一点也不好笑……总大将如果不能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是谁,又如何打仗呢。”
“是啊……关原的时候,我以为敌人只家康;打赢了关原后,佐吉曾经的同僚又变成了敌人;再后来……富士合战,家康大败,官兵卫却渔翁得利,占据了大阪……明明打赢了一场又一场战斗,我们的敌人却好像越来越多了。佐吉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我们的敌人,其实一直都在朝堂之上。”
吉继仰望着窗外高悬于夏日的烈阳,强烈刺痛感如同藤曼爬满了他的皮肤,他调制茶水的手又抖了一下,茶碗险些打翻,曹丕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茶碗的边缘,热水才没泼到吉继手腕上。
“我去把窗户关了。茱莉亚说过,你要尽量避免阳光。”
吉继轻轻摇了摇头,
“不碍事的。反正就算每天都格外小心,情况也不会有所好转的。只不过是延缓了注定的……”
在他又要说出某些不祥的话前,曹丕果断打断了他,
“别胡说八道。我走后,能在背后支持他的人就只有你了。”
“这样真的好吗?我把佐吉托付给你……你现在又把他托付给我?”
那只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按住了曹丕的手背,虽然力道很轻,但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既然放心不下,又何必离他而去?”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从来都不是。像我这种早已双手沾满血腥的家伙……就不该试图去理解他的理想,更不该奢望那家伙能理解我阴暗的想法。”
曹丕缓缓起身,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身边有你们这些志同道合的挚友就够了。”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回大明国,或者去看看那些南蛮的国家,反正……我会从那家伙的世界里消失。”
他放下古琴,正要离去……茶室的隔间却传来了拉门的声音。
“谁允许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你贸然闯进来,搅乱了这里的一切,到了现在却想一走了之吗?”
三成一把抱起了刚刚被放下的古琴,随后气鼓鼓地攥住了曹丕的手,
“不用谢~”
吉继笑着挥了挥手,曹丕还没反应过来吉继是什么时候开始套路自己的,就被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刑部的府邸……
“有你这样拿古琴的?!你放下我来……”
“多大的人了,还要把事闹到吉继那里去……不觉得丢人吗!”
三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被曹丕瞪了回去,
“你不会以为昨天说的那些就这样算了……”
“对不起。”
三成的话让曹丕直接愣了几秒。
“你刚才说什么?”
亲口说出这种自己往日绝不会说的话……已经让三成憋红了脸,但他还是咬着牙,重复了刚才的那句:
“对……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
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曹丕感觉自己也认不出眼前这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