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事发当天,这位真田老爹情绪激动,痛骂黑田长政这帮孙子在小山评定上跳得最起劲,实际上暗地里安排家属偷跑的行为,黑田长政和真田老爹吵得不可开交,正要动武又被真田昌幸的二儿子真田信繁摁在地上摩擦,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赢,还引来无数武将围观。赶来劝架的大儿子真田信幸不仅被老爹飞出去的木屐打中了脑袋,还被气势汹汹地质问是不是也要像某些狗东西一样为了跟内府起兵大义灭亲烧老婆,搞得这位可怜的大儿子被他岳父本多忠胜瞪得委屈巴巴不敢吭气。看着女婿憋泪的眼睛,再看看某个烧妻后像跳梁小丑一样慷慨陈词的卑鄙小人,这位忠于德川家康的东国无双硬是没能在三军将士面前说什么自己女儿不怕牺牲,为了内府可以牺牲女儿这类冠冕堂皇的鬼话。因为连他都对这群无耻之徒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经此一闹,真田昌幸带着二儿子信繁以回大阪救家属为由脱离了队伍,真田家的长子信幸则随着岳父本多忠胜继续留在德川军中每天和这位可怜的老父亲一起为小松的安危担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在舆论上引起了相当可观的影响。然而……相较于另一件事,这次舆论带来的影响则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若要高举丰臣的大旗与家康决战,那么丰臣本家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因此,是否能得到丰臣秀吉的继承人——丰臣秀赖在明面上的支持才是此战师出有名的关键。
秀吉生前的正室北政所夫人通过参与宇喜多秀家的出阵仪式表明了立场。然而,大阪城方面,丰臣秀赖的生母淀姬态度上却始终暧昧不明。
“淀夫人……若没有秀赖公出面,那些仍对家康心存幻想的诸位大名是不会清醒的。唯有在我方竖起丰臣的大旗,加藤、细川、福岛等受丰臣家恩惠的诸位大名才不会被家康利用。请将丰臣家的大旗赐予我军!”
“治部少辅你怨恨德川內府的心情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但因为私人恩怨而将秀赖公牵扯进来,恐有不妥。”
“讨伐德川并非是为了个人恩怨!请秀赖公明察。”
“要秀赖出面是万万不可能的!”
数次请求秀赖与淀姬母子公开表态无果后,三成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渐渐变成了德川家康和自己的战争。
回到宅邸的时候,身心俱疲的三成看见一盏微弱的灯火,像是专门为等他回来留下的。他推开拉门,果然看见了还在地图上琢磨战局的曹丕。
那人一看他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虽不擅好言安慰,但还是默默地给他递了杯热好的葡萄酒。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丰臣家如今的模样……可令你感到心寒?”
三成的心事向来瞒不过曹丕。他本想说自己是在报太阁旧恩,并不奢望更多,然而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丰臣家,除了外患,还有严重的内忧。
昔日,太阁殿下与宁宁夫人与诸位子将同心同德,君臣一心,所有矛盾都能被调和。而今的丰臣家却早已没了那种凝聚力。
淀夫人只想和秀赖公自保,对丰臣家遇到的问题和矛盾视而不见,再也没人出来主持大局。
“人言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位控制着幼主的淀夫人,既无大秦宣太后的才略,亦无大汉吕太后的手段,更没有丰臣家主母应有的担当。这样一人,却把控着丰臣家的权柄……着实可笑。”
“曹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种事,我做不到。”
“哼,我可没那意思。”
自家老父亲那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玩的。这位治部大人显然不合适。
“昔日那只老猴子为了收服人心,不顾自身安危陪秀家去冈山城,才换来了秀家诚心归附。而现在这对母子又想你为他们去卖命,又不敢公开支持,既想得到好处又没有任何担当,这样的主君是得不到人心的。就连你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都会感到心寒,更何况其他人?”
“秀赖公尚且年幼……若是假以时日……”
三成握住酒杯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话。
“就算是一颗参天大树的种子,若是生在错误的土壤里,也会长坏。更何况……他的母亲或许从一开始就没将他们母子当作丰臣的人。”
“你说什么?!”
三成虽是丰臣家的重臣,然而对于深宫之内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牵连,他还是远不及曹丕敏感。
“与秀赖订亲的千姬,既是德川家康的孙女,亦是淀夫人的妹妹阿江夫人的女儿。而你……虽忠于太阁,却与他们家无亲无故。在这位夫人看来,建立在血缘之上的关系或许远比所谓的忠义更为牢固。她或许还指望着,万一你输了,还能凭借这层关系避祸。”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倘若淀夫人不愿明确表态,不仅仅是因为担心秀赖的安全,而是有意为之呢?
仅仅是想到这种可能,三成便不寒而栗。他喝下了杯中的热酒,久久也未能平复心绪。待酒劲稍微缓过去一些,他起身朝屋外走去,寂寥的身影被月光映得愈发苍白。
“也罢……倘若此战真的变成我和家康之间的战争……不论结果如何,都不牵连丰臣家,也未必是坏事。”
这是曹丕听过的最可笑的话。
然而……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为了丰臣家的天下赌上自己的命,却说不牵连丰臣家?你在开玩笑吗?三成……你的命就如此轻贱吗?”,
“你不会懂。不论是太阁殿下还是丰臣家……他们的兴亡都与你无关。但我必须这么做。”
人在恼怒之时总是会说出违心的话。伤人的话一出口便无法收回。
三成并非没有在清正和正则身上学会这个道理……与曹丕重逢之后,他发现自己之所以不懂悔改,只是因为那两人在自己心中不够重要。
当他被迫注视那双闪烁着灼痛的眼睛时,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是啊……丰臣家的兴亡与我何干?如果你输了,我大不了就是与你同死。”
如果和自己起冲突的人是清正,他会想要立刻远离。
但面对曹丕时……他竟产生了害怕这个人再次从自己生命里消失的念头。
“别说什么死这类的话……”
三成并没有挣开眼前那人的手。两人都知道,距离那个原本既定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晚风将烛火吹灭之时,他顺手关上了书房的纸拉门。
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在意那个命定的结果……结局可以改变,但若要说完全不在意……就连曹丕自己也做不到。
“你说总大将可不能先乱,现在是谁乱了?”
“明明是某个还没开始打仗就提打输的马鹿先乱了阵脚。”
“子桓。”
“嗯?”
“与你相逢于此世……真是三生有幸。”